李苏生清楚地记得那天庆功宴。
季副厂长上任的庆祝宴会设在厂区的多功能大厅。金黄色的灯光洒满房间,各个部门的负责人与重要员工齐聚一堂。餐桌上摆满了菜肴与美酒,觥筹交错间,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意,似乎对未来充满了信心。
季厂长意气风发,身穿剪裁得体的灰色中山装,站在宴会厅中央。他端着酒杯,语气激昂地发表讲话:“感谢大家的支持与信任,新项目的成功是我们共同努力的结果。未来,我们的厂一定会在半导体领域占据一席之地,为国家工业腾飞贡献更大的力量!”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李苏生坐在前排,脸上的表情复杂。如今,他的身份已是副厂长,季厂长破格提拔了他,同时还帮他修改了档案,将他家庭成分从“反革命家属”改为了“革命烈士后代”。在季厂长的推波助澜下,他成了“白手起家的科研新星”,受到厂里年轻员工的敬仰。
然而,这一切的风光,却如同一块压在心头的巨石,让他夜不能寐。
厂房外的喧嚣逐渐平息,夜幕降临,工厂宿舍的窗户亮起了点点灯光。近几个月,厂里发生了许多变化,但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无疑是李苏生的婚事。这个从车间工人一路做到副厂长的年轻人,不仅凭借技术能力赢得了上级的赏识,还凭着俊朗的外表和潇洒的谈吐,在厂里的姑娘们中掀起了不小的风波。
工人们总喜欢在饭后聚在一起聊些八卦。“听说了吗?李副厂长决定结婚了。”女工小芳端着饭碗,眼里透着失落,“新娘居然是厂花陈瑶!”
旁边的王大姐接过话茬:“嗐,你以为凭我们这些普通姑娘,能入得了他的眼?人家可是有技术又有职位,现在厂里谁不巴结他?”
“就是。”另一位年轻女工叹了口气,“陈瑶漂亮倒是不用说,可她家条件也一般,不知道怎么就让李副厂长看上了。”
“这你们就不懂了,”王大姐一副看穿世事的模样,“男人选老婆啊,长得好看是一回事,能不能上得了台面又是一回事。陈瑶外形出众,性子又温柔,谁不喜欢呢?”
众人七嘴八舌,饭桌上的气氛越发热烈。可无论怎么议论,事实已定:厂里的风云人物李苏生,确实要迎娶厂花陈瑶了。
李苏生坐在他办公室的椅子上,窗外的月光洒进来,映得房间一片清冷。桌上摆着一沓工作文件,还有一封喜帖。那是他为婚礼专门设计的,封面是红色的烫金字,端庄而喜庆。
他翻看着,心中却没有多少喜悦。年轻时的贫苦生活、被人轻视的眼神,还有那些靠谄媚爬上高位的旧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他知道,今天的他看似风光,却早已失去了很多东西,甚至连自己的底线和尊严。
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李副厂长,婚礼的最后布置都安排好了,您要不要再看一眼?”是婚礼筹备组的工会代表。
“行了,辛苦大家了,我相信你们的安排。”李苏生摆摆手,语气略显疲惫,“早点回去休息吧。”
送走了来人,李苏生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思绪万千。他娶陈瑶,确实有感情,但更多的是现实的考量。娶厂花无疑是向全厂展示他“年轻有为”的最佳方式,也是巩固他地位的一步棋。
婚礼那天,厂区的小礼堂被布置得焕然一新。红色的横幅上写着“热烈祝贺李苏生同志与陈瑶同志喜结良缘”。门口站着一对迎宾的工友,礼堂内人头攒动。厂里的工人几乎都来了,还有一些远道而来的亲朋好友。大家都穿着干净的衣服,有的还特意打扮了一番。
新娘新郎静坐在大家的对面。面前长桌子上堆满了礼物:有丝绸背面,枕套,搪瓷脸盆,热水壶,镜子、毛巾、玻璃杯等。
陈瑶身穿一袭大红色花衣服,脸上带着羞涩的笑容。她挽着父亲的手,一步步走向台上的李苏生。虽然这不是教堂婚礼,但厂里能办成这样,已经算是隆重了。
李苏生站在台上,身穿熨烫笔挺的中山装,神情自信。他看着陈瑶走近,脸上露出一抹微笑,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人群中不时发出阵阵赞叹声:“李副厂长真帅啊!”“陈瑶也真漂亮,这两人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婚礼仪式简单却热闹。主持人是厂里的宣传科长,他拿着话筒幽默地说:“今天,我们的李副厂长和厂花陈瑶,终于成了一家人。这可不是一般的结合,是我们厂技术与美貌的完美融合!”
礼堂里爆发出一阵笑声,掌声此起彼伏。
婚宴开始后,礼堂里酒香四溢,热闹非凡。每桌都摆满了肉菜和酒水,这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实属难得。李苏生挨桌敬酒,满面春风,但眼里藏着一丝疲惫。
“李厂长,今天真是你的好日子啊!”一位车间主任举杯笑道,“你这婚一结,不光家庭美满,事业也更上一层楼了!”
“哪里哪里,大家都是厂里的一分子,少不了你们的支持。”李苏生举起杯,与对方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另一桌,一位女工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忽然冒出一句:“李副厂长,你结婚了,咱们这些单身姑娘可怎么办呀!”
这一句引得满堂哄笑,李苏生放下酒杯,笑着说:“别急别急,厂里人才济济,总会有合适的对象等着大家。”
席间的氛围热闹非凡,但李苏生的心却被某种难以名状的孤独包裹着。他看着周围的人,他们的笑容、敬酒的话语,甚至不时地奉承,都让他感到一种疏离感。
婚礼散去,宾客们陆续离开,新婚夫妻回到了分配的新房。这是一间两室一厅的宿舍,虽然不大,但布置得温馨整洁。墙上贴着红色的“囍”字,床头挂着一盏喜庆的红灯笼。
陈瑶穿着一件简单的睡衣,坐在床边。她抬头看着李苏生,低声说:“今天……大家都很开心。”
李苏生脱下外套,走到她身边坐下,轻轻握住她的手:“你呢?你开心吗?”
陈瑶点了点头,但很快又低下头,像是在思索什么。片刻后,她抬起头,眼中闪着光:“苏生,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压力,但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
李苏生微微一愣,随即用力握紧了她的手,像是得到了某种慰藉。他轻声说道:“谢谢你,陈瑶。有你在,我会好好努力。”
婚礼后的几天,李苏生的名字仍旧是厂里议论的焦点。而他和陈瑶的新婚生活,也成为许多人羡慕的对象。但只有李苏生自己知道,这段婚姻不仅是生活中的一部分,更是一种象征——象征着他在事业上走得更高、更远的决心。
然而,在那份风光背后,他的内心却依旧徘徊在野心与良知的拉扯中。
第七章老厂长去世
几天后,清晨的厂区寂静而清冷,只有几只麻雀在光秃秃的树枝上啄食。张厂长披着一件旧毛呢大衣,沉着脸快步走进厂办公楼。多日来的调查让他发现了季厂长的多项违规行为,包括伪造档案、私下贿赂、用虚假的文件操控厂内事务。
张厂长推开季厂长办公室的大门,声音低沉但带着怒气:“老季,我们得谈谈。”
季厂长抬起头,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张厂长,您可是退休的人了,还亲自上门,有什么指教?”
“少来这些场面话!”张厂长重重地将一叠文件拍在桌子上,声音冷厉,“你篡改李苏生的档案,破格提拔他,还挪用厂里的资金铺张浪费。这些事情,你怎么解释?”
季厂长的脸色微微一变,但随即恢复了从容。他拿起文件翻了几页,冷笑着说:“老张,我劝你别管太多了。退了休,就该安享晚年,何必来掺和这些事?”
张厂长气的声音发颤:“厂里是国家的资产,不是你一个人的工具!你这样搞,迟早出事!”
季厂长放下文件,站起身,走到张厂长面前,压低了声音:“老张,既然你非要挑明了,那我也不绕弯子了。你女儿张翠姑……和我,可不是清白的。”
“你胡说八道!”张厂长脸色骤变。
季厂长冷笑,从抽屉里拿出一沓照片递给张厂长:“这都是证据,虽然你当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总不能让别人知道吧?不然你女儿可就不好做人了。”
张厂长颤抖着手接过照片,照片上的内容让他的呼吸瞬间急促,脸色刷白:“你……你居然陷害我的女儿!”
“陷害?呵呵,这些可不是我造的。”季厂长走回办公桌,坐下,语气平淡得像在谈天气,“你以为你能威胁我?不如管好自己的事吧。”
张厂长的怒火无法遏制,他双手攥拳,指着季厂长:“你这个人渣!我不会让你毁了这个厂!我一定会把你的丑事公之于众!”
季厂长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冷笑着打开一份文件,丢到张厂长面前:“哦?那你不妨先看看这个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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