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瑞上前叩门,里面有脚步声过来。曾瑞退后两步,站在墙边候着。一会儿,一个童子探出头来,问:“是哪位?”曾瑞道:“寻你尊长,烦请通禀一声。”童子道:“父亲不在家呢,晚些时候来。”曾瑞暗道不巧,不过知道位置,也就不忧。他正欲离去,童子身后出来一位妇人。妇人道:“公子,小儿不懂事,还请进内稍歇,外子盏茶功夫就回。”说着,敞开门扉。曾瑞犹豫片刻,道了声:“叨扰了。”随着妇人进去。院内格局与自家相仿,只是无井,院子也小了许多。院角一粗使丫鬟,在浣洗衣物。童子端了凳子,妇人送了一碗茶,又各自忙碌开来。曾瑞正襟危坐,呷了一口茶,略有苦味,算是陈茶。

坐了片刻,屋外传来声响。妇人道:“是外子回来了。”曾瑞起身静候。就听一人道:“怎门都不掩。”随后一名三十岁上下,颌下留着一簇短须,头上插着一支青玉发簪的男子走了进来。男子甫一进院,妇人就道:“老爷,有客人寻你。”曾瑞道:“文祥街曾家曾瑞,见过许家许老爷。”许伦认了半日,方笑道:“是爵爷家的公子,你好?你说么,这许多年不见,我就忘了。快请,快请。”曾瑞一面走,一面说道:“一直想来拜访,只是家中诸事缠身,不得空闲。”说着,来至偏房中,许伦一边唤幺儿端茶来吃着。一边又问道:“今日还是路过,还是特来的?”曾瑞道:“特来会许老爷。”

许伦听了,便已猜着几分来意。原来数年前,曾珩用一套,镶珠嵌宝累丝点翠头面,寻他置换了城东一处庄园。许伦也因这六十四件头面,得了一份较好差事。今见曾瑞如此,心中已有还请恩情之意。便笑着说:“公子拨冗前来,蓬荜生辉。但有用得上之处,尽管道来即可。”曾瑞道:“全仗许老爷方便了。府上近日周转不便,想用一套崭新的行头换些碎银,不知可否使得。”许伦听了道:“自无不可。只是不知是何等面料,又是那种绣线,绣功如何。”曾瑞道:“皆是罗麟绸缎,香籁轻纱。绣线用的是云裳馆的天经纺线,绣工也是自家府门的老绣匠。”许伦道:“既是如此,果真是好物件。这般拿去,着实可惜了。”曾瑞道:“是有可惜。但想:千金散尽还复来。渡过这个坎,总有归来时候。”许伦点头道是。又问道:“这套行头是做何处使用。”曾瑞略有难为情道:“是一套结婚用的大红礼服。”

许伦听了,愣了片刻,说道:“难怪了。这么珍贵的面料,也只有用在此处了。公子放心,我自是用心寻一户好人家。”说着,便唤幺儿:“找你娘要钱,快去巷尾割斤熟肉回来。”曾瑞起身要走,许伦用心挽留,又有许伦娘子劝请。曾瑞走不脱,只得在他家用饭。这里二人又说了些闲话。曾瑞因说:“前些日子,在东城客栈喝酒,有幸认识了老掌柜,端是一个好人物。”许伦听了笑道:“天下怎有这般巧事。”曾瑞问道此言何出。许伦道起缘由。原来那老掌柜姓许,名延,是许家巷的族公。自小在客栈当跑堂,经年累月做了掌柜。曾珩那一套头面,亦是老人家帮忙牵线做成。许伦又道:“我正想着晚些时候,过去拜访一下。这下好了,待会我们同去,也有说出。”说着,许家幺儿过来,在房外站着说:“饭摆好了,快来用饭。”许伦嗔骂了一句,拉着曾瑞过去用饭。

饭毕,又喝了茶。曾许二人出了巷子,入得大街继续南行。走了半会,又往东折去广平街,再走了一炷香时间,可见东城客栈。曾许二人径直进了大堂,果见老掌柜,站在柜台后拨算盘。许伦过去道:“族公,在忙啊。”老掌柜抬头一看,见是许伦,道:“这个时候不当值,怎么过来了。”许伦道:“告了假,寻您老一点事。”老掌柜听说有事,止住手中的动作,合住账本,道:“什么事情亲来。”许伦往曾瑞那边一指。曾瑞上前一步道:“老掌柜,叨扰了,可还记得晚生。”老掌柜一看,道:“原是公子。快请,快请。”曾许二人跟在老掌柜身后,许伦一边走,一边说:“看是去二楼,今日可见沾你光了。”

说着,来至上次那隔间坐下。茶博士沏茶来吃着,一童子重新换了燃香。老掌柜道:“公子怎与我这侄孙认得。”曾瑞细说了因由。老掌柜笑道:“原是旧识。我道怎与公子这般亲好。如此算起,也不外道。”许伦道:“可见老天爷拉着线儿呢!”老掌柜道:“天爷护佑!这全仗积善行德之功。”曾瑞起身道:“亡父与晚生都受许公大恩,没齿难忘。”老掌柜的说:“公子说那里的话。书中常言:‘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又言‘天道无亲,常与善人。’不过用我一句话,能解他人之忧,又能结交善人。”又问道:“你们今日做什么来了。”许伦正要说时,一小二上来道:“赵老爷唤。”老掌柜慌忙起身道:“恕怠慢之罪,且请略坐,片刻再来。”又叮嘱许伦几句,匆匆去了。

曾瑞见老掌柜神色不喜,免不得问道:“这赵老爷是哪位老爷。”许伦喝了一口茶,道:“还能是谁。城南晴述卫监军赵泉,管着千号人,专门找勋爵做对头。他来东城这三年,谁家府上没被敲诈过。惯是嚣张跋扈,目中无人。”曾瑞一听是赵泉,心中一寒。他知许伦在爵爷府上做事,定是经历过,何况自己还是他手中一棋子。他又问道:“这东城客栈,莫不是那位爵爷的。”许伦听了,道:“正是八等伯冯子振冯伯爷的。这位伯爷远在曹州求学,家中一切事物由其寡母支撑。近日听我家老爷说起,陛下准予其结业回家。说不定,过些时日就见着了。”曾瑞听到此处,心下想着:这冯子振的爵级什么时候升的,现在比大伯还高上一等。只是这等人家,也受赵泉欺负。自己这次冒险行动,对不对呢?只是这担忧不能和旁人道,暗下不表。

二人闲话片刻,老掌柜过来。曾瑞说了事情。老掌柜沉吟片刻,道:“曾公子,老朽有一话,不吐不快。话虽拙,但心是好的。”曾瑞道:“老掌柜但说无妨,晚生不生暗心。”老掌柜便道:“前些日子,只当公子一时窘迫。今日言,去长辈备齐的礼服。老朽认为不可。不说这行头能换多少银钱,天长日久,总有完的时候。又听公子歇了代笔的事情,再没有半处补贴,可见行到水穷处。公子行文流水,字行端正,何不换一个营生。”曾瑞道:“还请老掌柜拨开迷雾。”老掌柜道:“老朽这里有两个去处。一是我许家私塾。现虽有夫人教授蒙童经义,暂无名师传授书法。我观公子书法,渊源颇古。如若允可,可于私塾暂授书法,待缓寻他事。二是我家主人月旬即回,身边缺一幕僚,到时候老朽愿为举荐,不知公子可愿屈居。此二事,公子若不允,老朽也会细细打听,争取助公子寻个安稳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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