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见他坚决,不好囧颇。言道:“公子,你我街坊,自该守望相助。如今他们皆赴地下,已不得再见。你年岁又小,族亲又远,诸事不明。况且我与你父,虽不是至交,但也是好友。我亦算长辈,诸事皆可过问。”原来曾瑞之父曾珩,出生于千里之外的石州,十一岁定居于东城文祥街。原有老仆一人,小厮四人并带两个丫鬟。只是在路途中折了三人,后续又病死了两个。二十年前老仆也去了,只剩一丫鬟,嫁给了眼前的掌柜。曾珩又走得早,只留下孤儿寡母。去年曾母病故,就只剩下曾瑞一人。
掌柜的话,自是勾起曾瑞诸多回忆。念及父亲在世之时,家中算鼎食人家。父亲虽只是九等子爵,但一年的禄银也有小百两。远在石州的祖父祖母,时常通过官铺,递些笔墨、衣物。及至六岁,父亲访友途中,不幸亡故,家中开始衰败。待母亲染病,卖了铺子和庄子,母亲硬捱了三年,去岁冬日,随父亲去了。待办完丧事,家中值钱的东西也寥寥无几。是有掌柜长期在一旁操持,自己和母亲也许会更辛苦。他忙向前拜道:“晚辈言语无状,冲突了掌柜,还请宽谅。”掌柜忽的涕泪奔涌,扶着曾瑞手道:“公子,莫要折煞我。我虽卑贱,但也有忠义。只要日后公子莫要瞒我,我就高兴。”曾瑞闻言,心思百转。
二人说了会闲话。曾瑞遂将城隍庙的行当说了一遍。掌柜道:“公子,你太实称了。那伯鹤纸一刀十文,你两张纸才挣一文钱,何年何月。你若是听我的,买那麻黄纸,一刀就可以挣十八文。”曾瑞道:“不可不可。麻黄纸虽便宜,但质地粗糙,而且稍微用力就破损。这些信件,无不是要跋山涉水,才能到达亲人手中。我不能做这样的事情。”掌柜道:“那就用奎木纸,一刀五文,质地厚实。”曾瑞摇头:“易招虫蚁咬噬。不可,不可。”掌柜又说了几种,皆被曾瑞否决。正当二人争执不下,巷口有人喊道:“曾瑞在家吗?有急递。”二人看去,一位绿衣递夫正探头相看。掌柜忙招手,道:“这呢。”那递夫挑着担子走了进来,看着二人道:“谁是曾瑞。”曾瑞道:“我。”递夫歇下担子,从里面拿出一个白色包袱,递给曾瑞道:“你的。”曾瑞甫一入手,只觉一沉,道:“这是什么。”递夫挑起担子,瞥了一眼掌柜,对着曾瑞道:“我咋知道。”几步就没人影。
掌柜道:“先拿屋里去。”二人随即进屋。曾瑞揭开包袱:两匣毛笔,三匣贡墨,大红的衣物鞋帽若干。两封信件放在一个木匣内。曾瑞拿起信件,都是曾瑞亲启,遂展开看了起来。掌柜见了是旧例,遂趁着空间,回铺子看了一眼,又去附近买了三个肉馅饼子,又去回春馆买了一剂,煎好的滋补汤药,再回了曾瑞家。
这边曾瑞已看完信件。一封是祖父写的。信中言家中知晓其母身故,全家倶已斋戒七日,办了渡亡法事。大伯通过官铺,急递给其他长辈。又言保重身体之内的关切话,最后谈及自己年老体衰,恐不久于人世。伯爵爵位已于去年夏天,承给大伯。日后有事,直与大伯分说,不要疏离。
另一封是大伯亲笔。信中言道:“瑞儿,惊闻噩耗,悲不能继。然曾家儿郎,当顶天立地,遇事不慌。吾已暗遣老仆两人,携些许银两,以解你燃眉之急。若手中殆缺,可先行借贷,待老仆处理。汝弟英年早逝,不能亲自教导学业。吾又鞭长莫及,不能代为督促,心中愧赧。望瑞儿自律求学,不可辜负长辈殷殷期望。若能榜上有名,想来汝父母亦能瞑目。及诸位长辈亦有荣焉。包袱随寄笔墨,望好生使用。日后若有事,当不迟通信,免长辈忧心。”信中简短,字迹潦草,晕迹点点。曾瑞将信折好,放回匣子。
信中之言,情真意切。曾瑞强作精神,梳洗打扮了。末了,又有掌柜三个肉饼果腹,肚子充实。掌柜见他吃完肉饼,又将微热的滋补汤药,一贯给喝了。掌柜自去。曾瑞也扫颓然,心思:不可一日无钱。代笔之事只怕是难以维基。天高水远,两位老仆若依如前人,未能圆满,自己该有打算。他穿了件崭新的绿衫,出门去了。
自出了门,过了文祥街,可见一条主街,南北为向。街上小店铺林立,幡旗招展。街面上一处接一处,歇着一些生意担子,也有卖鲜果蔬菜的,也有补锅磨刀的,吵吵闹闹围着些许人。曾瑞径直向南,街上大铺子都是三间起步,挂的都是实木招牌。门前又是衣着整齐的小二,店内又是亮堂堂。街上行人虽少,但多是软轿马车。他行到一处巷口折了进去。巷道内也有些生意担子,好些童子围着一个吹糖人的摊子,鼓掌欢呼。曾瑞向内走了一会,蹭到一个人少的担子问:“我问担主一声,这巷内那处是许爷的屋。”担主打量了一会,便问:“是那里来的?寻许爷何事。”曾瑞陪笑道:“文祥街的。幼时随父亲来过,时间久了不曾记住。”担主听了,不在理他,半日方说道:“你去巷口等着,一会儿他们家里有人出来。”
曾瑞有心再问一句,见担主别过脸去,神色不耐,只好讪讪退开。走到糖人铺,那担主说道:“公子面生的很,不是附近的人吧!”曾瑞停步道:“文祥街的。”担主道:“文祥街离这可不近呐!公子是有事?”曾瑞将寻人的事说了。那担主道:“这条巷子就叫许家巷,姓许的不下六十户。若说许爷,这里有几个呢,不知那一行当儿上的?”曾瑞道:“幼时父亲曾在他家置换了一件物什。”担主白眉一抖,道:“虽未听说有这一行当的,但有一户老爷是爵爷的亲随。”曾瑞道:“眉眼可有一泪痣。”担主道:“正是。”曾瑞道:“是他家。还请老丈指引。”担主道:“沿着巷道走,里面有一户挂灯笼,便是他家。”曾瑞谢了,朝里走了些许,果见一户人家,挂着灯笼,门扉虚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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