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想到自己从不担责的同僚会有这么个敢想敢言敢做的儿子。
除了长相,这两人哪里还像亲父子?
可想起茶舍谈话和郑泌昌早年的官声,他不由得心生猜想。
莫非是韬光养晦?可依附罗龙文也不是假的,还有这两年在浙江……
毫无头绪的他索性顺应本心:“容之所言正是胡某所想。只要开了口子,大户就会肆无忌惮扑上去,囤粮抬价,贱买土地,再让加租给饥民种,如此一来,本就贫苦的百姓怎能负担?这也是胡某先前请郑大人联手抓捕奸商的缘由。”
郑泌昌心乱如麻,正不知如何应答,就看见儿子的目光。
“这是正论,督抚衙门、藩司衙门都不能坐视不理。”他强作镇定地说。
郑榕眼底掠过笑意,表情却愈加冷峻:“农民所求不过温饱,若再无法满足,成了反民也不奇怪。”
“两广盗匪、海上倭寇,这些都是眼前的祸患。无田则失民,失民则危国!”
“只怕刚买几十上百万亩田地,不等产丝就会冒出几十上百万饥民、反民。”
“届时内忧外患,不仅浙江,两京十三省都会风雨飘摇。”
“这是社稷之祸!”
这番话郑榕说得掷地有声,一字一句都酝酿多日,听得两人毛骨悚然。
胡宗宪既觉得发懵,又莫名亲切,每个字都与自己不谋而合,就像是本该是自己所说那般自然,顿生知己难逢之感。
但他不解,这些话为何能从一个尚未入仕的年轻举人口中说出?
他在深思,郑泌昌也在茫然,脑海中不断闪过前日的父子对话。
这到底……
两人各有各的懵法,就在这时,郑榕走到父亲身边,朗声道:
“部堂大人,晚生今日所言,既是走访淳安十四乡,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心有所感的肺腑之言,更是家父谆谆教诲,望部堂大人以浙江百万生民为念,谨慎斟酌。”
果然!
脑中电流闪过,胡宗宪看向郑泌昌的目光霎时亮了起来。
这就说通了!
看着依旧面沉似水的郑泌昌,他一时心潮澎湃,双手一拱,眼里多了分悲壮。
“郑兄,你们如此推心置腹,如此忧虑民生疾苦,胡某却有所保留,现在想来真是惭愧莫名。若二位不弃,请与我一道为百姓和社稷谋个出路!”
身为上官,如此姿态已是万分难得,但他不知道,郑泌昌哪是大将风度,只是心头剧震下僵住了。
到底怎么回事?
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本就不擅应变的他有点宕机,耳畔只剩那句“更是家父谆谆教诲”反复回响。
虽不知儿子在搞什么名堂,但听着胡宗宪真情实感的合作请求,被戴了高帽的他只能接下,同样一拱手,正色道:
“不负皇恩,不负苍生。只是如何既行国策又保生民,还需从长计议。”
两人对望着,各怀心事,却都不知对方所想,只有郑榕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话术促合作,利益动人心。
前一半此刻总算是顺利实现,剩下的就是用共同利益将合作落在实处。
“爹,我有一策,或可为您和部堂大人抛砖引玉。”
各异的目光再度汇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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