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惟演是那种有胸襟,有气度,有雅好的大员,对僚属不仅在生活上关怀备至,常常嘘寒问暖,而且日常公干中尽量减轻其事务性的辛劳,删繁就简,主张讲究效率,有事则忙,无事则闲,好让他们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切磋诗文与棋艺。

此外,若遇到有人告黑状,告到他这里时,他就让这件事在自己这儿结束。若是告到朝廷,朝廷遣御史下来调查,他则能挡就挡,挡不住就大包大揽,总之尽量免除下属之责。

久而久之,朝廷也没有办法,告黑状的人自觉无聊,从此也不再聚焦钱幕府的事情。

照钱惟演的看法,人在世上就没个完美无缺的,只要做事就可能招致不满,只要不是恶意冒犯,只要不是原则性质,一切皆可忽略不计。

他经常鼓励僚属公事之余,尽可能找机会遍览所辖境内的文化名胜,益处多多:一则可以了解乡情民俗,体察民情,拉近与百姓的距离,有益于施政。二则可以在同僚之中积累善意,敦睦友谊,从而减少摩擦、降低内耗。三则可以开阔视野、增长见识,至于强健体魄、修身养性就更不在话下了。

“恕下官直言,使相大人如何早生华发呢?”欧阳修盯着他的头发问道。

钱惟演沉吟片刻,一半是回答,一半是兀自叹息:“江南人常说白发总是生得比黑发长些,一般人可能颇不以为然,可细想想这正是生之有涯的道理啊。白发就是余生,余生何其短促。时光宝贵,人的一生如果三分之一时间处理公事,三分之一读书,三分之一下棋饮酒就好了。”

这与欧阳修后来对钱惟演的了解并不完全相符。钱惟演不是一个得过且过之人,他有的是大追求,希望可以为国效力,留名史传。所以他并不满足于封将拜相,只要再上一个台阶,就可以执掌朝柄了。

京师内外,对钱惟演赞美者有之,诟病者亦大有人在,但即令仅一步之遥,他也始终没有做到真正的宰相,而这也成了钱惟演余生中一个斑驳陆离的梦。

就好像,命运早已铸就这样一个事实:虽然与宰相之位仅一步之遥,对于别人而言或者易如反掌,却惟独不是他所能企及的。细思量,只因为他是钱家人,有梦却不能成真,执著之余,心中对此深以为憾。

一次,他问欧阳修:“欧阳去过杭州么?”

欧阳修说:“没有。”

他说:“哦,知道有座雷锋塔么?”

欧阳修说:“知道。”

他说:“知道先父为何要修这座塔么?”

欧阳修说:“不知道。”

钱惟演说:“唔,你不会知道,那是先王归宋之前一年修的……日后若是有机会,你可以去看一看。”

欧阳修口头答应下来,但终其一生都没有到过杭州,更不必说去亲眼看雷峰塔了,后来还是拜托学生苏轼代替自己了却这一心愿。

欧阳修所担任的推官,只是负责掌管簿籍,按时编纂并向通判提供参考意见,说起来并无实际的行政权力,属于闲散职官,颇有“候补”官员的意思。官阶繁杂,历来如此,他只能一步一级台阶、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还有一说,那就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倒也不全意味着消极,其中亦有其合理性。轮到你讲话了,你不讲出来是庸碌无能,如果没有轮到你讲话,你讲了就是妄自尊大,就是鲁莽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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