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啊,您这话说的,倒叫宿倾无地自容了。”宿倾笑了笑,给路舟雪换了杯白水,见后者因他的话脸上流露些许歉意,他话锋一转道,“这些年能把我冲的茶喝下去的,老师是第一个。”

“何出此言?”路舟雪问。

“京城的贵人们追求高风亮节,茶艺亦在必修之列,早些年还未入冷宫,也曾和皇弟皇妹们一起学过一二,彼时国师只瞧了一眼便直叹朽木不可雕也,当朝的名士不信邪,也尝了一口,当场砸了我的茶壶。”

宿倾说起往事,忍不住轻笑出声:“最有声望的二人皆说我毫无慧根,自那以后,皇帝便什么都不叫我学了,然后勋贵们之间就流传起了一个笑话‘嫡公主粗鄙平庸,毫无文人风骨’。”

路舟雪听完没有说话,而是端过方才那盏茶,揭开杯盖正要细品,宿倾先一步按住了他的手腕,挑了挑眉道:“老师这是做什么?”

“没那么糟糕。”路舟雪想了想,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宿倾,又或许宿倾并不需要安慰,但他还是笨拙地说道,“没有他们说的那么糟糕,我比他们博学,他们说的不对,你不要信他们的。”

“嗯,好,我听老师的。”宿倾笑着点点头,一边把路舟雪手里的茶抢过来自己仰头喝完了,“只是这茶老师还是不要喝了,冲成什么样我自己还是知道的。”

接下来的两日过得平静无波,上午宿倾洗衣做饭打扫,下午就跟着路舟雪念书,黑猫就盘在桌案的角上打盹儿,冷宫里一眼望不到头的日子竟也叫他品出了几分甘美滋味来。

一日用过晚饭后,路舟雪照例是要再同宿倾讲上一个时辰的书的,刚刚挑起蜡烛,宿倾拉住他的衣袖道:“老师,我今天不想学经义。”

“今日累了?那便歇着吧。”路舟雪并不算严师,宿倾也不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因而两人的相处并不像寻常的师生,更像是无话不谈的挚友,因而对于宿倾偶尔的任性,他表现得很是宽容。

“不,并不是累了,我只是有个问题想不明白。”宿倾摇摇头,抓住路舟雪的衣角不让他离开,然后起身吹灭了桌上的蜡烛,这座宫殿偏僻,连月光照不进来,整个宫殿漆黑一片。

“什么问题?”路舟雪问,宿倾很聪明,三日来他讲的东西几乎一点就通,他想象不出后者会在什么问题上想不明白。

宿倾将自己整个人隐没在黑暗里,只有声音传出来,他问:“老师,你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难道责骂、鞭笞,也算是爱么?”

宿倾的脸上有显而易见的困惑,还有隐秘的希冀。天下没有不爱孩子的父母,但,似乎宿倾的父母却并不爱他,路舟雪轻轻地叹口气,朝趴在桌上睡觉的黑猫招了招手:“过来。”

黑猫伸了个懒腰,却是爬进了宿倾的怀里,调整了一下姿势,然后埋头继续呼呼大睡,路舟雪伸手去逗,把猫逗烦了,抬起爪子就是一巴掌。

宿倾大惊失色地斥了声:“阿猫!不可以!”然后拍了拍黑猫的屁股作为警告。

“你爱它么?“路舟雪问,“你现在还觉得不解么?”

宿倾一愣,似乎懂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懂,片刻后他把黑猫打发到一边,低下头去有些沉闷地道:“这不一样……”

“怎么会不一样?”路舟雪笑起来,伸手摸了摸宿倾的发顶,他说,“只是因为爱着,所以才不得不斥责、打骂,但它一定是为了让所爱之人学到点什么才会产生,你明白吗?”

“不明白。”宿倾重重地摇了摇头,忽然变得偏执起来,藏在黑暗里的双眸渐渐浸染上水色,他梗着脖子,语气哽咽道,“他们不爱我,他们打我、骂我,将我贬进尘埃,他们分明是恨我入骨。”

听着宿倾逐渐偏离最初话题的争辩,路舟雪知道他是钻进了牛角尖里了,也没有问“他们”是谁,而是伸手把少年拥进了怀里,安抚地拍着他的脊背:“他人恨你,是他人之过,而非你之过。”

“君子高风亮节,乃自赏之,何必执着旁人所念?”路舟雪说着,被宿倾赶出去的黑猫不知何时又折了回来,停在几步之外坐下来,温柔地看着快要哭出来的宿倾,轻轻地“喵”了一声。

“阿猫,你一只小猫也听得懂这些么?”宿倾破涕为笑,他朝黑猫出声的方向张开手,下一秒怀里落进一个毛绒绒的东西。

见宿倾展颜,路舟雪放下心来,轻声细语地交待了句:“不早了,休息吧。”

说完就要离开,然后衣摆又被揪住了,他有些无奈地想,这丫头怎么就喜欢揪他衣服下摆呢,一边回头问:“怎么了?”

宿倾重新点起了蜡烛,眼眸在烛火后如潋滟秋水:“老师,你这两日都是在哪休息的?”

冷宫里只有两间房子能住,一个是他住的书房,另一个就是关他母妃的偏殿,这两日路舟雪讲完课就不见了踪影,宿倾有心想问他住在哪也找不到机会,好容易今日把人留下来,便一并问了。

“那儿。”路舟雪指了指外头,宿倾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看见了一口水井,然后显而易见地愣了愣,实在有点难以想象路舟雪缩在井里的模样,他又穿得一身风雪缟素,实在有井中女鬼的风范。

“想什么呢?”宿倾想什么几乎都写在了脸上,路舟雪哭笑不得地打断他的想象,直接开口说道,“我歇在那株木棉树上,若是夜间有事,你可到那下头寻我。”

……

原本荷花池里淹死了人这事儿是无论如何都牵扯不到冷宫这边的,然而赵美人没了孩子,闹着说定是有人故意用死人吓她,闹着要皇帝彻查,皇帝心疼美人,便也允了。

只是这事儿无论如何都是个意外,还能怎么查呢?只得查了那死人的身份,来回查问之下倒也有了个结果,死去的宫人叫兰芝,原先是五皇子宫里的人。

可五皇子何其尊贵,皇帝最宠爱的儿子,其母杜夫人出身显贵,执掌后宫好不威风,谁敢把事儿往他头上扯?便又只得再查,然后这一查,便查到了宿倾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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