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林宴气氛正酣,这厢迟筱正坐着步辇,一路循宫道而行。
朱墙金瓦,青石砖路。
来往的宫人皆是目不斜视,悄然无声地靠侧边行走。远远地还未迎上步辇,便已经顿住步伐转而垂首侍立,直到步辇略过他们才敢继续走动。
而到了位处整个宫城中轴线的景和殿——景帝平日里处理政事的地方,那长了张圆圆胖胖、格外讨喜的脸的大太监姜福来,已经满脸是笑地站在了门口,躬身引着迟筱进入偏殿的书房。
“父皇?”
景帝坐在桌案之后。
宫人早已全部被遣到外面,姜福来笑眯眯地亲自朝迟筱捧了茶,然后便无声无息地站到了景帝身侧。
这跟随帝王多年的大太监立在那后便像石塑般一动不动。他垂首静听,眼观鼻鼻观心,显然立志要做一块修为深厚的背景板。
不得不说,古代这信息传播速度也算是快得可怕。几乎迟筱调头还没走多久,车架就被截住,然后她就被直接引到宫中。
迟筱自然知道景帝为何事宣召她,不过面上还要装出一个茫然的模样,仿佛不知道为什么要被突然喊来。
她乖巧低头,那副样子居然也能称得上一句安静秀美。
只是这样,自然不足以让她被轻轻放过。
景帝放下笔,明明正值壮年,这手握至高权力的男人发间却已经夹杂了不少白发。他面色沉静,肤色是皇室一贯的养尊处优的白,只是脸上也已经布满了皱纹,苍老的和年龄不符。
他看向自进来后便老实站着的迟筱,唯有那双眼睛锐利如鹰隼,仿佛不时有寒光闪过。
景帝慢慢翻过奏折的一页,声音也是不紧不慢,却无形中给人莫大的压力:
“让你承办的松云宴进展的如何?”
松云宴,本是为方便上京贵女间的交际而由从前的昭阳公主举办,后来因为时间靠近琼林宴,也会邀请新科进士的女眷参加。
男人有男人的交际,女人自然也有,长袖善舞,斡旋众人间。
昭阳公主去后,惯例是交由每朝的长公主主办。
迟筱闻言,搜寻了下原身的记忆,“已经筹备完毕,名帖也都发放了。”
“嗯。”
景帝点头,没有细问,似乎放过了这个话题。
他批阅了几份奏折,然后才又开口,“我听闻你今日去了茶楼喝茶?”
“是。”
景帝抬头,似笑非笑,“你对祁晏看的如何?”
迟筱心道这不就来了,她索性站直身体,对着高位的景帝反露一个笑容,“儿臣觉得他特别好。”
夸一个人好,一般要包括很多个方面:脾性、人品、为人……相貌这种最表层的,大多是放在最后考虑。
但迟筱不一样。
她夸人好,一定夸的是相貌上的好。
所以——
“好在哪?”
“好在特别好看。”
景帝问,迟筱就答。
她答的甚至特别真诚,没有片刻迟疑,显然是肺腑之言。
“……”
哪怕是早有预料的景帝,都因为迟筱这过于坦然而不加修饰的回答沉默了片刻。
迟筱知道这回答很不着调,索性闭嘴站在原地等挨骂。但半天没听到声音,她难免有些疑惑地抬眼。
姜福来已经站到了迟筱跟前,手里捧了封火漆信。
这信的样式迟筱在原身的记忆里见到过,专由隶属皇族——准确来说,是独属皇帝的特殊组织传递。
那时原身尚幼,景帝放任她在处理政事的大殿乱跑,应该就是那时候所见到的。
姜福来恭恭敬敬地递上信,在迟筱接过后又再度退回景帝身后。
在景帝的示意之下,迟筱打开封口,接着烛火打量着里面的内容。
“……这是?”
迟筱看着上面记录的祁晏生平:
清河人士,其祖乃当世大儒,其父素有才名却避世不仕,到祁晏更是从小被称作神童,少年时就文满天下。
后面又附了几句精炼的评语,迟筱大致扫一眼,总结了一下就是家学渊博但都不爱做官,从祖辈开始就喜欢在山林里当野人——啊不,是隐士。
“继续看。”
景帝沉声道。
于是迟筱继续往下翻,下面就换了个人,名字不熟,但和祁晏一样,后面跟着一段简要的生平概括——
这年头大家都喜欢归隐山林的吗?
再往下看,基本大差不差。
迟筱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
她再看,就发现了另一个共同点。
几人都特意注明,家世清白、尚未婚娶。
“……”
迟筱把目光从景帝投向姜福来,愣是从对方那惯常的低眉顺眼里得到了启发。
她悟了。
这是一场纸面上的相亲。
哪怕是受宠如长乐公主,在帝王需要她联络皇家与某个势力之间关系的时候,大抵也是没有反抗余地的。
之前迟筱以为景帝会是要她嫁入哪个世家贵族,如今看来——却要借赐婚,来扭转当世读书人隐世不仕之风?
迟筱不知道景帝这釜底抽薪的一招会不会有用,但她在其中看到了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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