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薄几张纸最终轻飘飘地散开在地。
昏暗的屋内被灯火照得通明,景帝复杂的视线与迟筱对上,那还有依稀幼时样子的人眼神透亮而坦荡,景帝几乎不知道,他那惯常没个正型的女儿还有这么一副样子。
眼睛里像是裹了灼灼火焰,说话也是掷地有声:
“我自然是要最好的。”
迟筱没有说什么但听景帝做主的虚话,毕竟如果景帝一开始就决定好了,那便不会有这几张纸递到她面前。
更何况,长乐这个封号——
写着祁晏名字的那张纸躺在桌案上。
景帝的声音辨不清喜怒,但若是抬头去看,便会发现他面上毫无意外,甚至有一丝满意。
归根到底,那恣睢妄为的小公主,和他的放任不无干系。
“姜福来。”
他吩咐了声。
*
琼林苑,琼林宴。
琼花玉树,彩灯高悬。
哪怕宴会将散,皇家威仪也依旧残留在了每一个参与者心中。
直到宴席最后,每个人都有些醺然时,一群宫侍围着中央之人走了进来。
那人手捧圣旨,在慌张跪下的一群人面前展开,语调缓慢地开始宣读:
“兹闻清河学子祁晏,家骥人璧、出类拔萃,朕闻之甚悦。”
“今有女长乐,温良淑美、娴静纯孝——”
“……一切礼仪,交礼部与钦天监共同操办,择良辰吉日完婚。”
“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场内瞬间有些许喧杂。
这突然的宣旨除了证明陛下欲赐婚长乐公主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却无人能料想到最后会是落到今科探花的头上。
很难说是祁晏存意要攀龙附凤,却有无数人会艳羡、嫉妒他的好运。
“为何是他?”
无数或明或暗的目光投向祁晏,那宣旨的太监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笑道,“祁贵人,还不接旨?”
祁晏面上还是波澜不惊,没有旁人想象的那么喜不自胜。只是接旨的那瞬,他心间瞬间略过那日最后,迟筱高倚窗侧,好整以暇地对着他做了个口型:
“下次再见。”
那笃定的口吻,似乎预料到了今日会发生的所有。
*
“祁晏。”
自三日前石破天惊般的赐婚后,祁晏听了无数人唤他“贵人”“同年”等等不一的称呼,语间或谄媚,或带着观望的斟酌——唯独他最本初的名字再也没人唤过。
笑意盈盈,有若春风化雨。
那停靠在路边树荫下的马车帘子被掀开一角,祁晏闻声望去,迟筱正撑着下巴,像是等的有些无聊一样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她见祁晏看到她了,笑眯眯地又招了招手。
这位“罪魁祸首”似乎完全没有自觉,全然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
祁晏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刻见到迟筱,却又觉得以她的随性,没什么是做不出的。
他垂首行礼,口称殿下。
动作间不可避免地看到马车上那人。泼墨般的长发挽起,间隙露出如凝玉般的颈项,坐于车内的女子抬眼,属于少女的无辜和一点不自知的媚在那张脸上融合的淋漓尽致。
迟筱撑住脸,脸颊被挤压的部分在掌心堆作鼓鼓的肉,满意道,“看来你还没有忘记我嘛。”
“殿下姿仪,令人见之忘俗。”
她故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那就是忘不了我的意思?”
开玩笑也要学会适可而止,见祁晏不说话,只是默默看她,迟筱只得反省了自己一会,“你生气了?因为我太轻浮?”
显然,祁晏正经人的形象已经深入她的心。
正琢磨着要不要道歉,却见那眉目秀丽的青年莞尔笑了起来,他声音极为好听,似淙淙流水,清越而沉稳,“不,殿下没有说错。”
“那……”
“只是因为殿下会忘记臣,而稍觉得有些不公平。”
迟筱:“……?”
她难得哽住。毕竟那日游街时,上京的吃瓜群众对她薄情寡义、见异思迁的一番讨论,没过多久便传到了迟筱耳朵里。
不公平三个字,仿佛天降一口大锅扣在她头上。
砸的迟筱有苦难说、有口难言。
毕竟是原身造的孽,如今孽力反馈到她身上,她也只能哑巴吃黄连,就这么受着,“你不一样。”
当然,多少还是得替自己找补几句。
琼林宴后,祁晏便(被迫)搬出了会馆,住进了名义上由景帝赐的、实际上是迟筱名下的别院里。
仅与公主府一街之隔,非常方便迟筱骚扰……不,拜访他。
祁晏被点了翰林院编修,此时也才归家,被堵在门口,自然身上还是统一派发的官服。
广袖长袍,玉冠束发。
他似乎也是察觉到了迟筱微微的心虚,对这话不置可否,只是问道,“殿下何出此言?”
迟筱却意外的坚持。她直觉这话不好好答,就可以重开这个世界了:
“你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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