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番内心独白被当成了笑话讲,待那些人一个个来我身前兮兮惨惨地劝慰时,我才知道自己的心事已经被天下大了白。这种滋味有多苦涩,你亲自咽下去就知道了。
再后来,父亲就对芭蕉一通赏识。大了的女儿心事一大把,所有人都不知,偏她这个堂姐妹知。堂
姐妹有能耐,作父亲的自然要款待,要请她对自己的女儿多担待,多劝慰,顺便培养成一颗优秀的眼线,女儿的动态通过她悉数尽知!
可这里头芭蕉图的是什么,江河,我无从判断。
是别人做不到只她做得到的这点荣耀,还是全世界就她与我最亲近的这点炫耀?或者是在事业有成的父亲那里的一点光耀?
我不清楚。
女人心实在难捉摸。
但现在,我不能再同当年一样天真,父亲再婚这样的事,我必须牢牢紧闭我的嘴巴。没有人是可以相信的,你说过的话下一秒就天下尽知。
亲戚都是吃人的老虎,不了解你还不能说你,一知道你就全天下传你,我不能让我高洁的父亲受那帮人的嘴巴。
于是,我翘着耳朵直到听到芭蕉坐电梯下楼,才了然呼出一口气。可屋子突然沉下来,周遭静得发慌,父亲结婚有子这件事紧接着就像晴转阴的黑云一般,一点一点卷上来,从脚底到身心,最后缠到大脑,一下,两下,三下,心跳动一下,血肉里的寒意就多一分。
那是被龙卷风侵蚀的感觉,一阵蛮横无理、排山倒海的荒芜感,我感觉到世界只剩下我一人。
哐哐哐的声音,碗筷随着墙上的白粉灰阵阵地摔落在地上,沉红色的木质地板刮出几道裂痕。
我低下脑袋,望见地板上一块硬硬的凸起物,用鞋拨两下,是人吃剩的口香糖。
我恨我自己该死的孝心和怜悯心。
是奴相,是软弱,是我没有脾气,还是自己根本不懂得如何把脾气发作?
江河,这样的时刻我根本不懂得自己。
我明明可以打一个求证的电话,质问他们是否还把我当家人,又或是学着芭蕉的样子,阴阳怪气地在语言里藏好我锋利的剑,逮到时刻就刺向他们,刺向父亲和那个贱女人。
但我没有这样做,不是我不想做,是我做不出。
当我看向父亲的眼睛,通过照片,几年前同出游的时候我偷偷拍他的照片——
我注意到他眼角的褶皱,注意到他不自然的笑容背后沉溺的孤独,注意到他白色的衬衫一角黄色的烟渍,注意到他垂老的双手,以及被烟头烧黄的食指上的皮肤。
我理解他为人父母的同时又作为一个普通男性的苦处。
不过是正常男人做的正常事情罢了,妻子死了,再娶一个妻子,哪个人不需要伴侣?
而我铁一样的父亲,他要承担的更多,因为梦里这样年少貌美,他现在不只要被外人说嘴,儿女面前也要低头,我可怜的父亲啊,苦果里熬着一生。
外边繁星明月,地上流水浮灯,我为我的父亲流下两行泪来。
突然想到豆红,莫名想起她来。
快速拨去电话。
“哈啰!”她还是一如往常轻快的声音。
我感动得掉出几颗眼泪。
“我正搬家呢,搬到江边了。”我说。
“恭喜啊,不过你也要恭喜我,我要结婚了!”
我伸去擦眼泪的手蓦地止住——
“毕业典礼后就办婚礼,哈哈哈,真爱难得……”
我惊得一时回不过神来。
“我的婚礼我准备……”
后来她还在那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我只记得我眼角的眼泪,正疯狂地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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