煌久不断接到西南未捷的战报,上火得舌根上都生了疔疮,“真真是活见鬼了!一帮地痞流氓,见不得光的耗子,哪里来的这么多用也用不完的箭矢叉竿滚木雷石?”她心下焦虑,便停了十日一次的朝议,只召两千石以上的官员廷议。

南宫风颂道:“陛下,寻常匪寇自然没有这源源不断的物资供应。只怕是,背后有人在教唆着侯三丁与朝廷做对。”他上了年纪,又一贯是嘴上谨慎的,难免说话慢条斯理。可皇帝心急啊,煌久道:“太傅有话直说,别等着朕一句句问你!”

南宫风颂被陛下突如其来的火气吓了一跳,而后便道:“诺,老臣发觉近来西南边境上走私之事愈演愈烈,从前运些牛羊瓜果倒只是小节;如今竟有法外之徒,与邻国将帅谋划军械买卖。老臣揣测,侯三丁,恐怕与吐蕃勾结……”

“好家伙,朕刚收拾了焉耆,没顾得上这雪岭上的蛮夷,他们倒上赶着来招惹朕!当朕是银样蜡枪头的摆设吗?南宫风颂,你既早知边境走私屡见不鲜,却一直纵容至今,你领丞相事的职责焉在?”这时气只怕连和尚都热得坐不住禅,更何况煌久这样着急上火的,她抓起御案上的茶盏,就往殿角打冰轮打得犯困的小太监身上砸过去。茶水和着碎瓷片劈头盖脸地过来,那小太监立马醒了神,赶紧跪下磕头。

这一下砸醒的何止是一个奴才,在座的每位臣工都是一个激灵。

林择善在煌久身边给她打扇,见势赶紧吼那偷懒的小太监,“惫懒的狗奴才,没见陛下跟大人们在这着急,再敢犯懒就拆了你的骨头!”

无缘无故地被皇帝申斥,南宫风颂欠了欠身解释道:“陛下恕罪,古谚云,水至清则无鱼。走私虽与国法不容,但于富裕民生,殷实国库多有裨益,故而老臣未曾严令禁止。陛下,境内不宁,境外便不宜再生事端。眼下不可与吐蕃生兵戎之变,更要稳定西北才是。”

“行行行,左右你太傅说什么都在理。”煌久不耐烦地道,“杨聪何在?”

这位应声拱手,小心翼翼地道:“陛下有何吩咐?”

“你们太仆府养着那么多人,天天琢磨军械辎重,可有什么破敌之器吗?”煌久没好气地问道。

杨聪道:“回陛下,微臣与属下正在研制投石机,想来不日便会有些成果了。”

“正在正在,郑士桐出兵之前你们就正在!如今都快一个多月了,懒驴上磨都该磨出点东西了!”煌久早年虽颠沛过几年,但到底是自幼在宫中长起来的,也不知她从哪学来这么多市井俚语。

杨聪战战兢兢地起身道:“陛下息怒,都是臣办事不力!”常言道,伴君如伴虎,伴龙颜大怒的君如伴恶虎。更雪上加霜的是他家置田的事还没处理干净,杨聪自觉是以待罪之身事君。当然不光是他,在座的十有八九,心里都是这般惴惴不安。没办法,陛下正在气头上,逮着谁骂谁,还有谁敢吱声呢?

煌久见他们一帮人蔫头耷拉脑得噤若寒蝉的模样也是烦得很,可光骂他们也平定不了侯三丁,便拜了拜手叫他们都回去,该干什么抓紧干。她起来在大殿里走了两趟平复心情,其实刚刚南宫风颂说的也有在理的地方。煌久吩咐专廉:“行俭,拟一道廷寄发给雍凉节度使周大人,叫他往边境上增兵。再拟一道发到武威给林道敬叫他加固城防,务必把西北给朕打成金汤。”

专廉一炷香的功夫便拟了出来,“陛下,征西将军那里,用不用也知会一声?”

“好,免得他绊在绵竹,匪寇的资用从背后源源不断地来。”煌久同意,“事涉战况,这道廷寄要加密,叫郑士桐想办法绕开绵竹,先切断了匪寇后方补给要紧。”

在太医院院判关瑞安兢兢业业地医治下,煌久舌根上的疮三四天就消退了。一同到来的好消息,还有前来示好的焉耆吐屯。察觉到北梁的戒备,吉达提议两国交质,而且为表诚意,率先派吐屯带来自己的幼子海格路。若说太安元年那一战就把焉耆打服了,煌久自己都不信,不过吉达面上做得有模有样的,她若不理会焉耆交质的好意,倒显得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她先把接待安顿的事情交给了山岁承主理,童飞卿帮办。

隔天,杨聪与洪丰又带着新型投石机的模型前来面圣,煌久对投石机的威力相当满意,赐了杨聪母亲二品诰命,又升了洪丰为将作大匠。即刻起照着图纸,量产投石机。

七月初五,西南终于有捷报传来。匪寇纵然刁滑,然兵不厌诈,征西将军兵分两路,曲迢带两千部从留守绵阳,郑士桐率六千兵马佯做移兵支援西北。侯三丁以为朝廷撤军了,便率部出关将绵阳围得水泄不通,企图占领绵阳。趁着匪寇主力都被牵制在绵阳,郑士桐兵行险招,绕过九峰山,穿过邛崃山,直接收复了被匪寇占领的邛崃郡,活捉了他们的二当家的侯四丁。匪寇统共也就万余人马,侯三丁亲自带着七八千人占据绵竹关,邛崃郡里侯四丁带着一两千人,花楸山上也就剩下几百号喽啰。郑士桐命军校在山下大喊侯三丁已经战死,侯四丁被生擒活捉,剩下的散兵游勇自知顽抗无义,便大开山门投诚归降了。然而,郑士桐再怎样行军迅猛,这也花费了十来天的光景。分兵之际,绵阳城中大部分粮草都由郑士桐部队带走,残余的粮食,勉强只够守城将士十日所需。

不过曲迢的死活不在煌久考虑范畴之内,郑士桐大捷,端了匪寇的老巢,这就是大喜。“丢了根据地,这侯三丁就是只没了巢穴的秃鹫。只要把剑阁和葭蒙关两处卡死,郑士桐提兵北上形成大坝合龙之势,侯三丁插翅也难逃。”煌久指着地图激动地道,“薛卿,你再从建章营调拨一万兵马,跋赴剑南增援。困兽犹斗,还不得不小心。”

薛泓嘉答道:“诺。陛下运筹帷幄,自然降服得了这头不成器的畜生。”

煌久笑了笑,转身拿起一份折子向众臣道:“这是穆思行上的奏疏,希望可以赴剑南参与平叛,朕还没有批复。如薛卿所言,侯三丁不过是一头不成器的畜生,穆将军乃是伏虎的宝刀,只怕是大材小用,诸位看呢?”皇帝都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才询问臣工的意思,这臣工们谁还敢有异议,除了陛下圣裁外再无二言。

“很好,第二件事,焉耆吐屯已经被朕放在理藩院晾了大半个月,吉达又寄来了国书询问,朕得给一个答复。吉达给朕送来一个儿子,朕便还他一个先帝的遗子。”煌久道,“朕已经下诏接回在居庸关服役的七爷和曲氏,待他们抵京稍事休整便入焉耆为质。大行令王宪,你带着童遄一起安排交质之事。”自从六月里为三殿下与探花郎赐婚的旨意下来,煌久一直在着意栽培童飞卿。童飞卿目前的官职还不足以出席廷议,于是只有王宪一人出班答了诺。

“最后,今年的西南战事折损了北梁不少将士,七月十五中元节朕准备好好办一办,请大师超度将士亡魂。届时朕亲自去护国寺上香。”煌久道,“这事还是奉常去办,国库固然吃紧,但这一宗不可缩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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