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莫非他们在朝中还有登高一呼的架势?”煌久问道,随手摆弄着山岁承腰间的绶带。
“倒也不至于,陛下如今三日一廷议,十日一朝议;朝议时,二品以下官员多有望太傅太尉脸色行事之人。然而主要决策都是在廷议时拟定,廷议上只有三公九卿,因而并不觉得太傅太尉一呼百应。”
“哼,最好是在哪都别叫他们这么树大招风。树倒猢狲散,这一天迟早会来的。”煌久望着桌案上冒着袅娜白烟的博山炉出神。
朝中官员的这一次更换,令很多老臣自危,纷纷效仿豫王爷上书请辞,然而对于二品以下臣僚的请辞,煌久一律未准。领导阶层的人物可以更换,煌久也乐得更换,但基层的执行人员换起来可就麻烦了。煌久的策略一如既往的是掌握战略高地,由上到下高屋建瓴式地执行贯彻。
五月到入伏之前的日子最难挨,永巷发不出冰,阙城上下人等热得如同活烤斑鸠。煌久在太液池边阴凉处搭起了凉棚,躺在藤椅中用着冰碗纳凉,周围四名仕女替她打扇。
山岁承来到的时候,煌久正在小憩,他来到藤椅前,拱手道:“陛下,打扰了。”
春波缓启,见一身白底团纹青藻常服的山岁承正躬身站在她面前,煌久道:“平身,看座。”
山岁承斜签着坐在她藤椅一旁,恭听圣谕,然而皇帝久久没有开口,只是微眯着一双美目打量着他。山岁承有些局促地低下头,“陛下诏臣前来,有何事吩咐?”
煌久笑了笑,慵懒道:“叫你来就一定得有事说吗?你我就这么相视而坐,纳凉休憩,不好吗?”
山岁承轻叹一声,“臣,不敢。陛下,还是说些事吧。”
煌久把果盘推到山岁承跟前,“好吧,那,跟朕说说几位君侯近日的动向吧。”
“回陛下,襄阳君抚顺君均无异动,广陵君府里的姨娘又生了个翁主,倒也无奇。襄阳君与几位君侯皆有鸿鳞往来,所书之事也是风花雪月,饮食游戏,并无大碍。五爷,近来也安分守己,勤勉政务。河朔君,臣在张掖的耳报探听,近来遇到一相好女子,已纳入府中。”
煌久一激灵坐了起来,“与桓往身边招了个女人?什么时候的事?女子是什么人?快跟朕说说!”
山岁承苦笑着道:“陛下,稍安勿躁,容臣缓缓道来。今年西北大捷之后,河朔君于民间与一迟氏女子相识,便相允随伴身边服侍。迟氏乃是寒门女子,为人还算恭顺谦和,不慕荣华富贵,大约也是因她这份超脱入了河朔君的眼。迟氏也不计较名位,虽未成婚配大礼,也心甘情愿地追随河朔君,侍奉左右。”
煌久听罢点了点头,“与桓是个奇人,这迟氏也是个奇女子。也好,没什么出身的女人,他看上就看上吧,本来若是朕给他指婚,也不会是豪门官宦的女子。要说过门,倒也不急,三年的家孝还没到。回头若是迟氏能诞下麟儿,再行大礼不迟。哦,还有,与宁最近都在干什么呢?”
山岁承答:“侯爷与几位阁老来往倒是积极,另外,常领着侯府长史楚隶出入上书房,与几位阁老攀谈。侯爷,也找到过微臣,希望微臣能在陛下面前谏言,为楚公子谋个一官半职。”
“楚隶?”煌久挑了挑眉,“朕记得,与宁续娶的女人姓楚。”
“回陛下,侯夫人楚氏,正是楚公子胞妹。”
煌久点点头,“回头你到吏部看看,给他个五品的中郎将骑都尉什么的也就是了,送与宁个面子。”
“诺,臣定奉旨而行。”
“朕还有一件事想跟山卿聊聊,”煌久托腮向山岁承靠近了些许,“山卿可有成家的打算?岁承如今位列九卿,总该有个妥当的女子替你持家,为你延绵子孙。岁承你无论看上什么女子,朕即刻给你赐婚。”
她骤然提起这个话题,山岁承有些错愕,不过这的确是个问题。他如今已经三十六岁了,更是位高权重的奉常,看皇帝的意思日后仍有提拔,即便他无意结交朝中其他大臣,迟早也会有人替自己女儿或是妹子来提亲的。若是届时引起皇帝误会他朋扇朝党,倒不如由皇帝赐婚稳妥。
“回陛下,臣一时,没有这个打算。臣本是草芥出身,如今沐浴皇恩,自当为江山社稷殚精竭虑,怎能只顾周全自己家务?”山岁承顿了顿,又道,“臣感激陛下这样关怀微臣,但是,恕臣斗胆,臣早年曾与陛下说过些话。陛下或许是当作戏言一说,又或许已经忘了臣曾经说过这些话,但臣,绝不敢忘,也甘心恪守当年之约。”
听他这一席话,煌久颇为动容,“岁承……”
“陛下。”未等她说完,山岁承便抢白道,“臣说这番话,不是希望陛下补偿臣什么。陛下今日所言,臣会仔细思量,来日若遇到心仪之人,一定会回禀陛下。倘若始终遇不到,臣也甘愿孑然了此一生。”
“岁承,朕,对不住你。”煌久徐徐道,“既是如此,朕只好同你说些正经事情了。过段时间,朕准备依次见见朕的封疆大吏们,四月见节度使,而后见五府的府尹。你适时可以把这意思下达下去,叫他们准备着。”
山岁承答道:“诺。”
煌久摇着手中泥金缠枝葡萄的团扇思量片刻,“然后,就没什么事了。山卿愿意再陪朕坐会,就再坐会;若是觉得拘束,便随你。”
山岁承起身道:“多谢陛下美意。臣,还是先告退吧。”
“山卿慢走。”煌久注视着他的身影离开,静默良久,方轻叹一声。
“呵,陛下方与山大人洽谈,其乐融融,怎么微臣刚到就引得陛下喟叹?”
煌久回头一看,正是穿着一身冠弁朝服的薛泓嘉。“不知是微臣来的不是时候呢?还是陛下看见微臣,就是没有看见山大人的时候高兴?”
“薛卿也是世家子弟,从哪里学来的规矩非要站在人身后?”煌久也不客气地回道,“朕叹的是山奉常,与你无关,别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带。”
薛泓嘉绕到煌久跟前,负手而立,“是阿,微臣入不了陛下的眼,陛下的事,大都与微臣无关,微臣惭愧啊。”一般的君臣可不敢这么说话,只是薛泓嘉与皇帝少年相识,算来还该是师兄妹。煌久还是安邦公主的时候,看在师父薛适的面子上待他便如兄长般亲厚,如今登临大宝也不欲与他计较君臣规矩。煌久摆摆手,屏退了周围的仕女,“别老阴阳怪气地,有话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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