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草原,永远那么坦荡,无边无际。极目处有低矮的丘陵,像浪一样高低起伏。天气晴好时,雁儿在奴仆们的跟随下,慢慢行走在草地上。作为匈奴的龙城,这里就是王庭的统治中心,大小不一的各种穹庐林立,烟气缭绕,很是壮观。作为游牧民族,匈奴有夏季和冬季牧场,他们依水而居,迁徙到那里,那里就会建起新的龙城。
雁儿驻足远眺,视线投向远处的山峦,狼居胥山隐隐约约。
一条图勒河静静流淌。
数十步开外,跃马奔腾的匈奴骑兵飞驰而过。
高空湛蓝如碧,那从南往北回归的大雁鸣叫着,从头顶飞过。这雁叫声声让她感到心凉,那大雁飞来的地方就是家乡吗?
一阵马蹄声响起,匈奴大王子莫都骑马过来,看见了雁儿,不由勒马停顿了下来。奴仆们赶忙给莫都跪下,雁儿却直愣愣站在原地不动。莫都瞅了雁儿几眼,又毫无表情地策马和随从们往远处去了。
奴仆们这才站起身,其中一个对雁儿说:“他是大王子,将来是承袭单于大位的人。”
雁儿一脸冷漠,抬脚往回走。
待回到后庭的偏帐内,雁儿又站在窗格前向外远眺凝视。视线里的草原上依旧是飞驰而过的匈奴骑士,然后又是死一样的沉寂。
女奴甲端饭食走进,女奴乙帮着在桌几上摆好,去催雁儿。
“吃饭吧。”奴仆说。
雁儿没有动弹。
女奴乙:“这些日子你都没怎么好好吃饭,人会受不了的。”
女奴甲:“是啊,眼见你消瘦了下去。”
雁儿没好气地回一句:“死了省心。”
身居后庭,这里是女人们的天地。单于的大阏氏也住在这里,她是莫都王子的亲生母亲。匈奴人称自己的妻子为阏氏,这一称谓因了丈夫的地位不同,所赋予的意思也就自然地有了差别。单于作为匈奴最高统帅,他的大阏氏就相当于皇后,其他的阏氏类似于王妃。还有那些王爷和将领们的阏氏也就有了相对应的含义,至于普通老百姓的阏氏就只能是老婆这个最基本的概念了。
大阏氏虽说给单于生过几个孩子,但存活下来的只有莫都一个。莫都今年十六岁,他每天都会过来看望母亲。但凡是匈奴人的后代,从小就是在马背上长大,纵马驰骋这是莫都王子最热衷干的事,拉弓、射猎、舞刀,都是必须要掌握的技能,因为他们生来就是要上战场的。莫都没去过汉地,只听说过那里的人是不住穹庐的,要么是石头或黄土夯筑的茅草房,要么就是窑洞,至于长安城里高大耸立的宫殿他想象不出是何等的模样。倒是汉人他见过不少,譬如王汉医就是从黄河以南过来的,还有抢来的众多年轻女人,他们的长相和匈奴区别不是很大,至多棱角分明些,不像匈奴人鼻子和脸盘扁平一些。今天在草原上第一次见到汉家女子雁儿,他被她的样貌给震撼了,这世上竟然有如此标致的女子,怕是只有神仙的女儿才长成这样吧。也就是从这一刻起,他小小年纪的心灵似乎突然间被打开了,满脑子都是汉家女楚楚动人的模样。
傍晚时候莫都骑马过来看望母亲,在路过后庭边缘处的偏帐区域时,他再次见到了那个冷漠的面容,她就站在小穹庐里面的窗前向外观望。尽管是一晃而过,但至少他和她的目光有了短暂的对视。走过了,他居然不由自主地在马背上扭身又有了回眸一望,谁知那窗格前的身影不见了。他本能地拽了下缰绳,马儿停下了步子。跟在后面的贴身护卫兰诺赶前一步问道:“王子殿下,你这是要……”莫都似乎有些不甘,目光再一次往那顶穹庐望去,的确她不在那里了。兰诺已经明白了王子的意思,但他只能装作不知,轻声说了句:“王子,看西天的晚霞多灿烂。”莫都也抬头看了一眼,应付道:“是啊,是挺美。今天就到这里吧,我该去探望母亲了。”兰诺听了立即对另外几个护卫说:“今天没什么事了,都散开了,回去吧。”不待兰诺吩咐完,莫都一抖缰绳,马儿一声嘶鸣奔腾而去。兰诺一看急忙跟上,其他护卫们策马沿来路返回。
到了大阏氏的穹庐前,莫都从马背下来,把缰绳甩给兰诺,然后径直往前走进大帐。这边兰诺和往常一样,调转马头,两匹马一前一后渐渐消失在林立的穹庐深处。
帐内,莫都单膝跪地向母亲问好:“孩儿给母亲请安。”
大阏氏在神龛前祈祷完,缓缓回转了身子。从面容上看,大阏氏的年纪不过四十岁左右,并不显老,但略有些偏瘦,最明显的就是她的额头有一缕淡淡的愁容,这恰恰反映出她不便言说的种种忧心。
她问儿子:“今天去哪了?”
莫都如实道来:“禀告母亲,今天和兰诺他们到林地里去射猎,运气不好,一个野物也没打着。”
大阏氏说:“坐吧。”
待莫都落座,大阏氏又问:“听说前些天军士们到汉地掠了一些小姑娘来?”
莫都说:“是的,我刚还看到住在偏帐里的一个汉家女,那女子看起来比我还小。”
大阏氏叹息一声:“唉!”
莫都坐直了身子,问母亲:“外面都在传,说萨满大巫师要在五月祭天时用汉人小姑娘祭祀,真会这样吗?”
大阏氏先是摇头又点头:“不可能吧。这是作孽呀。”又教育儿子,“将来等你继承了大单于之位,绝不能干这般残忍之事。”
莫都说:“那如果这是天意呢?”
大阏氏态度很坚决:“那也不能!将来,将来,……你父亲身边那个呼衍颛盯着呢,将来怕是……”
莫都咬牙很是愤愤然:“不要也罢,哪个稀罕!”
大阏氏摇头:“你以为这样就能保全自己吗?权利的争斗从来都不是和风细雨,只要不是血雨腥风就已经是最好的了。”大阏氏顿了下又说,“你父王现在身体还很健朗,禅位之事还很久远。但你时刻要谨慎小心,万不可有把柄落在呼衍颛手里,那女人为了自己的儿子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莫都冷冷地哼了一声说:“正因为这样,所以我除了晚上睡觉,其余时间全在草原上,要么闲逛,要么去山林里打猎,离龙城远远的。”
大阏氏叹息:“唉,难哪!”
沉沉夜色,草原一片宁静。
那边的偏帐内,雁儿蹲坐在帐裙边,头埋在膝盖上没有声息。
两个奴仆不知所措呆呆望着。
后来雁儿困倦了,倒在卧榻上睡着了。或许只有到了睡梦中她才能回到亲人身边,随梦境越过千山万水,去看看美丽的朝那牧场。她的确在梦幻中和公孙袤在草地上捉蝴蝶,郎朗笑声在空旷里回荡。忽然,一匹狼出现了,雁儿惊恐地喊叫:“哥哥,狼,袤哥哥,狼来了,救我……”。野地里突然间就只剩下雁儿一个人了,狼张着血口扑了过来,绝望中雁儿大喊一声:“救命……”
从梦中惊醒过来,雁儿一脸恐惧。
偏帐内的酥油灯啪啪作响。
雁儿直勾勾地望着穹顶发愣。
雁儿的脸上挂着两行泪痕……
晨光渐渐从东边的地平线上升腾,和风轻柔,早起的鸟雀在草地上叽喳跳跃。执勤的匈奴军士手持弯月刀在草地上走动,不远处有一队巡逻的骑士奔驰而过……
偏帐外,女巫师走过来吩咐看护雁儿的一个奴仆:“萨满大巫师发话,从今日起,给汉家女不得吃肉食,为了维持生命,仅给她喝少量的牛奶和水。”
奴仆不解,望着女巫师。
女巫说:“这样做是为了净腹,五月祭天就要到了,所有的活物祭祀品都要洁净。”
奴仆恍然明白,军士们掠这汉家女来终究是要干什么用了,瞬间惊得长大了嘴。
女巫又恶狠狠叮咛一句:“不得说给她听。”
看女巫师走远了,帐内的另一个奴仆也走了出来。
——我都听见了,原来是这样啊!
——是啊,原先大家猜测这汉家女是给大单于当阏氏的,看来是要用她祭天神哪!
——用活人祭天,太可怕了。
——这是天意,没人阻挡得了。
穹庐里一片安静,雁儿虚弱地躺在卧榻上。
两个女奴怔怔地望着雁儿,眼里充满了同情。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帐外的草地上还有露水,草叶在微风里摇曳,泛起一片白光。就在这时,一身华贵的呼衍颛阏氏在下人的簇拥下走向雁儿的偏帐。
呼衍颛问:“那个汉家女怎么样?”
随从侍女回答道:“还行,每天喝些牛奶,身子还算健朗。”
呼衍颛满意:“她没有倒下就好,快有结果了。”
这会的雁儿已经起来站在窗格前向外观望,她看到了前呼后拥的呼衍颛,只是还不知这女人是干什么的。听见帐外有人禀报“呼衍阏氏到”,奴仆们跪倒迎接,而雁儿站在那里无动于衷。
雍容华贵的呼衍颛进入,雁儿冷冷看一眼,依旧把头扭向窗外。
随从侍女阿夏呵斥雁儿:“见阏氏为何不跪?”
雁儿冷笑。
呼衍颛吩咐阿夏:“给汉家女沐浴,等太阳升起,湖边的祭祀仪式就要开始了。”
阿夏指挥其他奴仆们从帐外抬进木桶,热水被倒进桶内。
女巫念念有词,过后先是把诸多花瓣撒进,泡制圣水,随后点缀一些草叶,最后抓一把黄土,用手搅匀。在所有的程序完结后,女巫把目光望向呼衍颛。
呼衍颛点头:“好了,开始吧。”
女巫走向雁儿。
呼衍颛看一眼出了偏帐,阿夏跟随走出。
帐外,呼衍颛神情冷漠地站在离穹庐不远处,帐内的声音清晰地传出来。
雁儿紧张的声音:你们要干什么?
女巫的声音:就是给你洗浴呀,还能干什么。
雁儿的声音:洗浴后要我给你们匈奴人当老婆?
女巫的声音:你想多了,怎么会。
雁儿的声音:你们别撕扯我的衣服,滚开……
呼衍颛在帐外听得哑然失笑:“到底还是孩子。”
阿夏也在笑:“她想美事呢。”
过了会,偏帐里,雁儿冷冷地望着女巫说:“你们非要逼迫我给你们匈奴男人做老婆,我就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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