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儿酒水是以杯计的,先生们。”
“笑话!老子来这儿从来就——咳咳,我们是客人,想喝多少喝多少,你管得着那么多?”刘景和哼。
“在别处我们自然管不着,但桃乐仙就是这样,况且,”侍应生上下打量他们两眼,递过酒水单:“先生们还是看看吧,免得到时说我们这儿一杯的价钱比别处一瓶的还贵。”
“叫你们大班来,我不想看到你这个三黄眼!”
“先生——”
“滚!”
侍应生掉头走了,走前可以听到他小声“喝不起就喝不起,还发甚脾气”,把刘景和气得吹胡子瞪眼。
他去了,大班却一直没见踪影,抓着偶尔经过的其他侍者问,也都是答应着去,却绝不见回来。三人心里明白,毋庸置疑是看不起他们了,龙徵瞅着满眼繁华,道:“今日才知冷板凳是这样滋味。”
鹤徵道:“老坐着没味,不如算了吧。”
刘景和道:“不行,我一定要出一口怨气!”
龙徵道:“怎样出,亮出身份来?还不是让人看笑话。”
“可想而知,他必前倨后恭、作揖赔罪。”鹤徵道,心中却想实在无聊。
“就是要让他再也不敢瞧不起人!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龙徵忽道:“你我所恃,不过背靠大树好乘凉。假设今日你非刘氏大少、我非靖氏公子,真两个普通人坐在这里,可有办法?”
刘景和一愕,道:“靖少说笑了,你到底姓靖,我到底姓刘。”
鹤徵道:“可不是,这社会看的,不过是外在的权势富贵,大家心底其实再明白不过,只不过今儿验证消遣一番罢了。”
这种生活,于他们天之骄子,是验证的消遣;于他和姐姐,却是日常生活中的全部。
不过靖龙徵能明白这一点,他还是有些惊讶的。
“景和如果生气,这一盘我们就输了。出发前嬢嬢和我们赌坐不过一个小时,你忘了?”
“我——莉莉,莉莉!”
他招手,其他两人望去,却见一个穿粉红色锦霞缎旗袍的女人,满身都绣着花,华丽极了,正和一个客人分开,闻声望来。
刘景和带点儿兴奋地道:“莉莉是四大天王里最会跳舞的天王,我叫她她肯定过来。”
龙徵道:“你忘了你现在改了装?”
果然,莉莉略睇一眼他们这桌,随后掏出小镜子理理鬓发,扭身就走了。龙徵笑:“四大天王里和你关系最好的是阿郑吧,你不如试试叫她,看她能否认出你?”
刘景和毫不示弱:“那不如叫娇鸾?她可是号称令高官大富床上欲仙欲死的天王啊,每次见了咱们太子爷总往跟前凑,说起来她床上功夫到底怎么样,跟传说的一样厉害吗?”
龙徵马上往女客方向看,“我跟她没什么。”
“你就辩吧,那蹄子那么浪,哪个抵得住她的骚劲?”
“你不懂。”
“是,我不懂,往你身边挤的女人太多了,我不懂太子爷怎么舍得白白错过,”刘景和啧啧:“要是我……”
“——那就把你们这里所有的姑娘,全叫了来看看,倘有一个不到,奎爷,我可要说你藏私了。”
“岂敢岂敢,桑桑,过来!”
“梁奎?”刘景和咕哝一声,搜到人影,并把其陪着的一个看来三十左右身侧立着四个穿灰色制服兵士护航的中年人看看,靠近龙徵:“靖少,那个人是谁。”
龙徵摇头:“我也不认识,不过跟着兵,是你们军阀一派作风,你该认识才对呀!”
“别笑话我,这天下大大小小的派系多了去了,我哪个个认得全,”刘景和道:“不过看梁奎对他那讨好样,这龟儿子应该有些来头。”
“最近入京的只有滇系一支……莫非是云南蓝家的人?”
刘景和一拊掌:“是了!前两天还听我老爹提及,蓝家这次来,说是陪老爷子上庐山——”他瞥了眼鹤徵,没有说下去,转道:“想不到梁奎手脚倒快,这么快就接上头了。”
“舞厅这种地方,本就多是霍氏的生意,除非这些滇系的人不好娱乐,否则当然容易勾上。”
“看这龟儿子年纪不大,是蓝家的什么人?这次来的不说是个老头么?”
他们两个你一句我一句,那边桑大班已然花枝招展的出现,引他们往最好的位置走,未语先笑:“今儿这位贵客真是好运气,我们四大天王都在,姑娘们,出来见过贵客!”
于是,全金陵称舞跳得最好的莉莉、赌博精湛的阿郑、永远不醉的眉肖、以及浑身柔若无骨媚态天成的娇鸾一一过来了,娇鸾一袭薄薄的乔治纱长衫,袍衩开得老高,一走动便把两条光滑的大腿全露了出来,吴侬软语地道:“啊哟,我来给贵客敬烟。”
“唔,不错。”贵客看她两眼,点点头,手指却道:“我要她。”
那是眉肖。
她一双眼睛黑沉沉,打扮是四人中最不出挑的,年岁也最小,然而嘴角上那粒红豆似的美人痣,和她那双眼睛一起,被称为全桃乐仙最神秘最匿藏的梦。那里静谧然而蠢蠢欲动,仿佛要把人摄进她的梦境里,去探索那未知的无尽的阗静。
“眉肖,叫你哪,还不上去?”桑大班朝眉肖使眼色。
眉肖便敬烟敬茶,然而态度始终是冷冷淡淡的,问她的话,她简单的说一句;不问,她便不理。
贵客问:“听说你从来喝不醉,是真的吗?”
“还好,客人们让着我是了。”
“今天我便请你喝,看你能喝多少,好不好。”
眉肖皱眉:“浅酌怡情,并非为喝而喝。”
贵客两眼一瞪,手头拿的杯子往地下一砸,“他妈的,给脸不要脸,瞧不起我们外来的吗,不过个破鞋!”
一声破鞋骂得眉肖满脸通红,像木头人一般怔住,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待奎爷发话,桑大班早抢步上来放出笑脸,对贵客道:“我们眉肖就是这性子,说了多少遍都不听,弗晓得得罪了多少贵人!回头我一准儿帮您教训她,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们计较,啊?”
贵客朝奎爷道:“你看咋个办?”
奎爷笑:“当然是您说咋个办,就咋个办。”
眉肖趁着桑大班敷衍,抽身想走,脚刚一移动,贵客喝道:“你往哪里去,逗老子鬼火得很,你个婆娘想哄老子地噶?”
“勿是勿是,”桑大班忙拉住眉肖,“客人勿说哪敢走,没有这样的规矩。”
“那就笑一个,这样日气得很给谁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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