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丸子同意我出去做些事,这里自然也有我确实想出去看看这些年国内的变化的意思,当然了,丸子的支持,才是我下山最主要的动力。在山上时,我也常常会想带着丸子出去走走,看看这大好的河山,物美风华的,不好把丸子拘于这一山一地数人之中。把美耀于人前,把功显给人看,把贵多于人闻,正是年轻意气风发时,不知惆怅为何物。自打定了主意,二天后,我就带着丸子、明宇告别了东伯他们,下山去了。虽然很不情愿,但咳先是去了德安府家中,族叔还在家中等的,有些事也不方便他知晓。父亲在族叔面前态度是谦卑的,因着族叔在梧州本家一方是实力派,钱货不说,就是家族内的大事,也是有一定的发言权的。我们这一支自从迁居至河州德安府以来,资财、势力和梧州本家那是天地之差,父亲又没有祖父当年的那股傲气,这回下山,显是受了族叔的影响,接受了丸子的存在,也受了丸子的拜礼,事后还送了丸子一对翡翠手镯,说是外祖母当年赠予母亲的遗物,这又惹来一阵唏嘘。自我降生以来,亲厚者除你而外,就数东伯他们,兄弟、表亲、亲戚的除了我年岁、辈分小无交集外,几乎没什么往来,又多因我素来性子淡,旁人亦多是不喜。我是无所谓的,所以难得的是族叔几次关键时刻,不遗余力的帮忙,也算是我尊重的长辈吧,只是他离的很远,音讯时有时无的吧。这回在德安府基本无歇,只要认了丸子,我亦别无他求,事情也算完满。可能是父亲还有什么话想说给我听,只是我也无心听他说些什么,我对这个家只是要一份名义上的从属,我对家中的一切都没什么兴趣,从属我母亲的,基本上全部都从这家中消逝无痕了,几再无可留念之处。心内抓狂,喊着父亲,父亲,我该如何待你?生育、抚育、养育,我又不是植物,有着阳光雨露就能自己长大,又不能自然生长,然而在我成长中,你在哪里?企盼等待之时你又在哪里?不闻不问有你,冷言恶语有你,添乱使坏有你,寡廉鲜耻还有你,只有母亲的忠仆不离不弃,荣辱与共。心内有一份绝觉,心下想着,终究是要还了你一份生恩的,此生愿你我之间再无羁绊。遥想哪吒剔骨割肉还生恩,我不是那等神人,唯有日后以世俗之情物抵还罢了。丸子和族叔都不解,明宇只听我言,我要他们即刻上路,不在这家中多留,几人就往梧州去了。”

“赶往梧州是月余的路程,主要是我要带丸子走走看看,又怕她长途疲累,弄坏了身子。在山上那一年多,她身体将养的很好,除了夏日要下暴雨之时有些气闷,其它大多数的时候都还好,我却不敢掉以轻心的。一路上主要靠马车,除了回国归家的一段,丸子平日里极少坐马车赶路,马车的情况很糟糕,她也没吃过这种苦,所以一路上我也得要格外小心,多歇多停的,好在族叔也不甚急,就由了我们。在路上甚至还爬了那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那座名楼等等一些路过的风景名胜,又把隐于景物后的故事讲于丸子听。丸子生长在和那国的都城,从小亦是锦衣玉食的,出门在外坐车都是宽敞、方便又快捷,路上也多是干净整洁的阔宽马路,放眼所见的建筑多是建筑有致,那承想,这一路所见所闻让她大跌眼镜。这分明不是她史书所言道的天朝上国的模样,唯一的好处是她们跪坐习惯了,坐的稍久些,身体还能行。当时时局尚未大乱,族叔也带了些护卫,我们也算人众,路上也还太平。河州到梧州的路程也不算太远,本来只需半个多月的,却被我们走了月余,中间还乘船行了一段。只是船是河上的渡客船,都不甚大,比之大海船,差别就太大了,主要是沿河两岸的风物景致很是吸引人,我们看得也很投入。”

“总算是到了梧州,回了本家,族叔让我们暂歇等待。其实在路上,我和族叔也谈过,听他的意思是他们邀我来也只是参赞军事,具体的事有人做,他们想要拉出队伍来,我主要就是给出出主意,教教人就好,不用我出头做些事。他们看重的依然是我西洋游学的经历,和我的一些让他们看起来似乎是多智的形象,毕竟本家子弟多是在西洋地方良莠不齐的学校好几年下来才将就毕业,而我却是在最短的时间里,从最有名学校的双料毕业,又能在兰西谋得一份报酬不错的活计。另外我后来归国后在船政衙门待了年余,多少也是做了些事情的,大概那些也能让人眼前一亮吧。他们对我本人是没有期待,或者说不会有期待,要不然岂非喧宾夺主了?请我这个相当于外人的人来给他们当家作主,他们再开明也不致如此。我晓得那些传扬我声名的多半是族叔和那些西洋留学的本家子弟,只除了族叔,我和他们交往的很少,好些甚至都叫不上名来,所以族叔才会多次被派出来和我接洽,早先也投入了一些资金相助于我。”

“歇了几日,又带上丸子故地重游了一下,只是这下却没那么容易,这都是军机重地,幸遇到昔日同僚那留和那的参谋,在他的带领下,四处走了走。还好,这时说起和那语,也部分慰藉了丸子的一些思乡情,丸子的情致也很高。群龙无首之际,争权夺利的多有,有挣出火气来的,难免背后使绊子,下黑手的,所以即使是白日的街上,也有些乌烟瘴气的。好在葛家也是梧州尤其是莞城还是有着一定实力的存在,资财丰厚,能人辈出,被推举出来管理城市和全省之人也是有一些人在的,只没有举自家旗号,汇集队伍,这回看来是要补足这短板了。不好去人多的地方,就往有特色的位置去,幸我在莞城一年多,对特色了解的还不少,看景物,尝美食,日子过的也是优哉游哉的,我们自是不予外人多打交道。族叔终是来了,同时带来的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族叔是族长的堂弟,是一个爷爷的同袍,说是现时族长的嫡孙,说起来算是我的晚辈,管我叫叔,他也是受族长的请托才说要请我教授些本事于他,让他日后也好安身立命。这少年就是葛峰,也算是我教导的第一个学生吧。葛峰怎么说呢?葛家家学上我看他成就有限的很,新学学业上只能算是中等,不是出类拔萃之人,识见上由于是大家子弟,还是可以的,人也算聪明,格局也算开阔,就是莽了一些,脾气性格有些急,这也是导致他葛家家学成就有限的直接原因。大约是家里的老人也看出了些端倪,所以才要另寻它途来成就自己的嫡孙,也就是试一试,成了更好,不成亦无所谓,无非就是耽搁几年时间的样子。另一方面也是想要看看我这偏远居家的本家到底是不是一个绣花枕头,看起来表面光鲜,内里其实并没有货,要是能有意外收获那是更好,毕竟还有一份儿家族的大义在的,也是嫡传,就是再往上有些远。虽说是双向选择,然而可供我选择的很少,要么接受,要么拒绝,人情债难还,再者说这葛峰看起来也只能说还凑合,他们也没有给我更多选择,只勉强入眼罢了,这样我就把这家族差事应承下来。这下我也算是名正言顺的有些事可以做,另外也可以按月收取一部分酬劳当作薪水,本家看来很大方,居然给了不少,自然不好吃别人的白食。葛家家大业大的也不在乎那三瓜俩枣的,小家子气,据说另外还有一部分,只是那部分说是以观后效才有,看来还是将信将疑的做派。”

“我们搬了家,也是个临时居所,到本家家学的一角,找个几间屋子住下。日常有府上派出厨娘和侍娘,只不在身畔住,每日里准时的过来做些事情,做些或是送些吃食,或者陪陪丸子,给丸子做向导,出去走走,无事的时候,就浆洗衣物,打扫房间,清理杂务这些。我一边教葛峰一些常识,一边想要磨砺他的性子,让他看天空、看大树、看初升之阳、看夕阳下坠、看花开花落、看种下种子生根发芽、看瓜熟蒂落、看仓廪满满,教他行棋落子,教他焚香祭礼,教他漫山乱跑,教他认花识草……不是日常,而是布置了任务让他完成,按说他早过了做这些事的年龄,只是他不是那种一点就通的,而早先家里也没有教他这方面的东西,算是补补课吧。他的学识基础还有些欠缺,新学课还是需要继续学的,我也不耐教他那些书本上的东西,我就让他一边新学,一边把我所要他做的融于日常。族叔中间来过,我和他探讨过,族长对葛峰到底期待是什么,他和我讲了些家族似安实危的一些现实情况和族长对自家子孙的一些考虑。葛峰显然是要入世和人相争的,家族中商道之人在所多有,嫡系想要继续掌有实务,除了在原有基础上外,寻思着务必要在武功一道上有些突破,所以就推出葛峰,想让他试试。我有些无奈,这族长是雄心不小,只是家族所长是在政商或是修行上,这武功短板非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有成的,不过好在家里的基础打的很好,道路也算坦途,只找的葛峰这人却算不得一个合适的家伙。不过也幸好族叔给我寻的学生就他一个,要是多起来,那就够我头疼的了,或许多半就推了。知道了他们的心思,因材施教就是等闲事了,况且前期还有些铺垫的。只可惜的是,自我教葛峰以后,陪丸子的时间也就少了,怕丸子一个待着无聊,有得闲的时候,就一定抽时间自己去陪陪她,没闲时,就让明宇陪陪她,相让她和本家也有些交际。只是,咳,这或许又有些伤了她的心。前面总说和那国人有这样、那样的优缺点,却唯独忘记照照镜子,看看自身了。自在山上成婚以后,丸子就把洋装和和那国的服饰全都收起来了,她也穿起了我们国内妇人常穿的衣服来,一些是采买的成衣,一些是东婶婆媳手工做的,另有一些是丸子也参与制作了当中的一部分,她全都珍惜的不得了。莞城虽说是开化不少,女人穿洋装的除了西洋那些外国人,其他的一个都没有,至于说国人着和那装,那简直是想都不要想的事。和人交际,待人接物、聊天说话,对丸子来说并没什么太大的干系,只是礼仪、生活习惯、对事物的看法等等文化传统上,两国间的差别实在是太大了,这对她造成了极大的不便,相当于把她一个人推入到我们这样一个世俗的环境中,情形你可想而知。言语上,丸子的国语任然说的不咋地,地方话就更不用说,主要是归国后应用的场景不多,只能听懂大部分日常用语,然而内地话和沿海话差别又大,这样下来,几乎都不晓得别人说的是什么,另外从丸子的言行举止中,那些媳妇、小姐们大概很轻易就能看出来,丸子不是国人,而是和那人。所以又是各种的异样,异样的眼光,异样的话语,异样的小圈子,弄的丸子也挺不自在的,去了两次后,却也不愿意再去。国内自从受了外国的欺侮,国门大开后,国人媚外和排外心理兼有,自卑和自大情绪混杂,激进和保守相持不下,真是多种多样。众人看丸子,再到众人看我,众人看明宇,就像看稀奇一样,林林总总,除了极个别像族叔这样的人外,几乎难寻几个正常的,那些妇道人家尤甚。更有甚者尚有些在背后指指点点的,似乎我们几个是格格不入的怪物一样,原本就我自己的话,我是不在意的,只这一下牵绊到丸子,却是不能忍。唤来族叔商议一回之后,我们在这大宅院里住了半年后,就又搬到城角的一处小院里。”

“小院不大,也只有两栋房屋,直角分布,主屋有房三间,次屋有房四间。只是南北向主屋要高大的多,东西向次屋要矮平一些,临西北墙角搭了旱厕。院子正中央是一棵高大的树,东南向有一眼井,院落里还开有些菜畦,只看来有些时间没有人居住,都荒芜了。原本不至于这样的,只丸子中意这里,于是我们就在这里住下了。住下后,丸子的情绪显然好了很多,似乎获得了更多的自由一般。我和丸子在主屋主卧住下,明宇却不肯再主屋次卧住,他到次屋找了间房住下了。次屋设有厨房和小厅,卧房两间,主屋一正堂两侧室,一侧设置了主卧,另一个明宇不肯来住,就设置了个书房,日常里丸子要是做手工什么的也可以在里面做,设的也很宽敞。本家府上还是排了两个妇人过来帮忙,另外也送了不少的物资器皿,我还要他们把洗浴和旱厕都照我的规划整过,这下屋子就好似一个普通的小家庭,生活功能就齐备了。来的两个妇人还做厨房、浆洗、清理事,只是这回离着本家远了不少,我们却是要自立了。远离了本家,这僻静的地方穷苦人却多了起来。只丸子情绪日渐好转,在这个小院了,她好似回到山上的岁月,每日都尽力去做一个尽职的女主人,服侍好丈夫,安排打理好家中的大小事务,用不流利的国语和两个仆妇相处的也不错。明宇则帮着做些体力活,一切看起来都井井有条的,也不用在意一些外在的环境。日常里,丸子也乐于去市场置办些生活物资,甚至是去走一走,逛一逛,遇到一些有困难或是生病之人,她也经常出手相助,帮人纾困,也有帮人医病的时候,有时是和我一起,有时是带着明宇他们一起做。对着充满感激的目光和日渐增多的招呼,丸子也很高兴,也很自如,这里虽然也有些异样的眼光,但丸子用自己的行动把这些基本都消除殆尽,深得周围人的好感,而她也高兴的告诉我说,这样过的很有意义。丸子高兴,也是我的高兴,她觉得有意义事,我自然也会支持她去做。只是人心叵测的,这些事又说不上是好是坏,我不好自己瞎揣度,又不好插手太多,只得让族叔找人帮着甄别一下,不好让人给辜负了丸子的一片真心,另外最好也别让她太辛苦。”

葛自澹突然说道:“这些事说的太详尽了些,这样的话就不是三两天能说的完的了,后面我说的稍微简单些。”这边把亨书勤说的一愣,也是醒悟,接口说道:“你这伉俪情深,双栖双飞的,我自是艳羡不已,就好像是跌落凡间的神仙眷侣,只沾染这红尘气息,难免会遇到一些莫名的龌龊。只要不是从你口中说出,我是不大信世上竟有此等事的,也只在些闲书上有过这般的见闻,那也都是些人间奇谈了。如我这般平淡夫妻,眼看着也是二十载有余了,才是这世上的大多数,我这还算好的,蝇营狗苟之辈也不少见。”

葛自澹说道:“世间事,尽在自身,我们的境遇有太多的不同,不好简单拿来类比。但我也曾听闻汝夫妇亦是这世间少有的模范夫妇,夫唱妇随,家庭和睦,琴瑟合谐,世人称道,这就是个人有个人的福分吧。呵呵,相互恭维的话,我们之间就不用说了,夫妻之间,情烈如火还是清淡如水,都是上好,没有高下之分,只要有情在,就是好夫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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