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老头子浑浊的目光中透着一丝茫然,仿佛思考了很长时间,才不怎么肯定地答了一句:“我应该是姓胡?”
“要么是,要么不是,什么叫应该啊?”大林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光有个姓,名字呢?”
“我……记不清了。我只记得,过去好久我都叫仓颉……”
大林无语:“你这是说谎说多了,自己都信了?”
“说谎?我说谎了吗?我说什么了?”半老头子恍恍惚惚,眼神一片茫然。
“你……算了,你就说说自己还记得什么?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吧!”大林看看游野,发现对方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干脆也放弃了继续深究的打算。
半老头子再次陷入长时间的回忆,好半天后才开口:“我在读书,读四书五经、读时文、考科举;对,要先考秀才……”
说到这里,半老头子的脸色突然变得狰狞万分,浑浊的眼珠子竟透出一股令人心寒的凶光;“你怎么能说我考不中?我自启蒙以来,苦读二十年,下笔成文如行云流水,先生看了都说好,你怎么敢如此诅咒我?”
下一刻,老头脸上的狰狞之色悉数消失,宛如变脸般换上了一副轻蔑、嘲讽的神色,连口中说话的声调都变了:“你文章做得再好又如何?科举几百年,四书五经上能出的题都出尽了,能写的八股也写尽了。如今考官阅卷,头一眼先看书法,好的便取中,不好的,便是将文章写得天花乱坠,也是当场黜落。我听说你千般都好,唯独书法一道,因为少时干农活伤了手,写字只能勉强工整,写了二十年也没个长进,满纸匠气,怎么能入考官的眼?”
嘲讽的声音刚落,老头脸上再次浮现狰狞之色,厉声呵斥着不知身份的某个人:“胡说八道;国家抡才大典,岂会如此儿戏?卷子都要糊名、誊录,怎么看书法?”
然后又是那个轻蔑的声音:“你好生无知,还当这是三百年前呐!一个县试秀才而已,谁还那般用心谨慎?”
“我不信!”
“不信也得信,人呐,拗不过命!练不出一笔好字,你今生休想得半分功名。”
游野和大林如看独角戏般,看着半老头子一人分饰两角,将他记忆中印象最深刻的人生经历“演绎”了出来。眼看着他从意气风发,到意志消沉;从谈笑风生,到沉默寡言;从脚步如风,到身形佝偻。
“一时失利,郎君不须挂怀,所谓胜败乃兵家常事……”
“阁下只当是磨砺心志,所谓梅花香自苦寒来……”
“老头儿,不如不要考了吧,一把年纪坐那号子房能把人坐死!”
老头的半生心路就这样清晰呈现在眼前。
一个光绪年间的老童生,因为书法不好而屡试不第,考个秀才考了几十年,最后直到光绪末年科举制度都取消了,他也没考上。
这他妈比孔乙己还惨,人家好歹还有一手能替人抄书的好书法呢!
再后来他就跟孔乙己一样死得无声无息。或许是因为对书法的执念,以至于临死之际依旧念念不忘;恰好光绪年间重修文昌阁,他面对当时重修的仓颉神像时,不知怎么就平添一股怨毒之意,死后化作郁郁之气不得消散。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脸上就长出四只眼睛,化作神像一般的相貌,打起了仓颉的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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