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霜艳名远拨,见上一面可做许久谈资,众人可惜着却也不妨碍他们探着脑袋去瞧是谁有这眼福,岂知是刚才那个取河灯的俊俏人物,可叹两声也就罢了。

“能否不去?”徐越卿小声问到。

伙计依旧是笑意满满:“自然是不可的,若是不见您,降霜姑娘便是言而无信之人,女公子何苦再败坏她的声誉。”

徐越卿不悦,却也跟着伙计进了帐幔之中。降霜便坐在其中,以纱覆面,见人来便起身见礼:“女公子。”

徐越卿轻声应和一句,答礼过后便跟着她掀开帷幔下至水中小舟上,小舟自有人撸桨、点着火把照明,徐越卿便呆鹅一般与降霜站在一处。

片刻便到对岸,降霜下了船,笑对早已站在岸边、举着火把的徐越卿:“看来女公子并不好奇降霜到底长成什么样子。”

人都一样,或美或丑,左不过有鼻子有眼,美又能美成什么样子。徐越卿并未开口,只是随着她往上攀行,周围的树枝时不时扯到衣裳。

到四下无人且不见对岸处,徐越卿便要走:“全当姑娘守了约,在下告辞。”

“女公子慢走,若是有人问起来我长什么样,你该如何回答?”

凡是女子遮面,许是性情倨傲,许是相貌有异,无论是相貌不俗亦或者容貌丑陋,总归是有缘故的。

徐越卿未免自己过于敷衍,叫降霜以为自己轻待她,正当看了眼:“姑娘应该是个美人。”降霜身段窈窕,身着短衣窄袖,无需揭开面纱,透过眉眼也能觑得她是个文静的女儿。

“合该是有缘分的,既在这儿见了,便见一见吧。”说笑间,降霜便把把面上的纱轻扯下来,“十数年不见徐姑娘,近来可好?”

徐越卿听降霜口吻却是像熟识,好奇地抬首,脸颊二边都是盘错在一处的蜈蚣疤痕,可撇去疤痕,倒也是清灵娟秀的长相,再细察竟然是故人:“吴姐姐?”

这位“吴姐姐”笑笑,面颊两边的疤痕倒像是活了一般,扭曲纠缠更胜:“姑娘都回京了,那徐家自是洗清冤屈了。”

“听闻吴家回到京中已经多月。”徐越卿不知当年吴家是何情形,不过吴家比徐家早早洗清冤屈、回到京中,吴家女儿怎么流落在外?

降霜表明身份之后,又将面纱戴上:“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吗?”徐越卿语塞,她与这位吴家姐姐幼年时倒是时常见面,只不过姐姐妹妹地互相称呼,名字早已忘记。

“你瞧瞧,谁都不记得我的名字,我为什么回去?我还回得了吴家吗?”降霜转身,面向对岸,从二人所处的位置依稀能看见对岸几豆灯火,“萍襄吴家世代簪缨,乃是礼乐之家,人人清贵公子、娴静小姐,如何能容得下我这供人取乐的舞姬乐伶?更何况十年前是他们把我送走的。”

吴家将吴姐姐送走的?徐越卿心中寒凉顿生,十年前,吴家也因朋党之争受牵连,难道也是为求自保舍弃吴姐姐?

降霜见徐越卿沉默良久,指着岸边:“徐姑娘回去吧,我原以为同病相怜的故人相见,好歹能够宽慰我心。”不想到底是不关己事、不体其苦的。

徐越卿冷面冷心,故人如斯,她面上依旧是半点情绪也无,乘小舟渡过河后,一路直奔方才三人的帐篷,靠近时才发现里头又来了不少人,脚步缓下。

“卿卿,”李筹亲昵地对徐越卿招手,“那位降霜姑娘何等容貌?”

烛芯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灯影照在众人脸上,映得那些人的容貌像积年躺在义庄突然醒来的腐朽的、不怀好意的僵硬躯壳。

长孙畏含笑远望她走来,身侧站着三个年轻的男子。

徐越卿皱眉上前:“降霜姑娘貌美。”

“何等美貌?”有人开口问道。

徐越卿不识此人,只是一句:“倾城倾国。”

“卿卿初至京都,吴公子等人都没见过。”长孙畏为他们双方引荐。站在三人中间的那位是萍襄吴家长房次子吴原,左右是他同族兄弟,稍年轻些的唤作吴朝、最小的叫吴穆。

“徐吴两家本就交好,如今两家同蒙天恩,再聚京都,缘分使然外,更要多谢殿下与大人。”吴原稍比旁边那两个年长几岁,为人也较为圆融,一句话将徐吴二族的故旧情谊再续起,又讨好了李筹与长孙畏。

李筹见徐越卿不回话,呵呵一笑:“徐吴二家同蒙圣恩,是该更加亲近一些。”

吴原点头:“殿下所言极是,待徐世伯回京安顿好后,我等定然登门拜访。徐姑娘身手方才我们见识了,比好些男子还强,叫我们这些文弱书生自惭形秽。”

“不过是人有所长亦有所短罢了,若论诗词文章,还是你们好些。”长孙畏拍拍徐越卿直挺的脊背。

众人岂会不知长孙畏这是隐隐炫耀徐越卿,只是笑笑,唯有一旁的吴朝天真地感慨:“长孙大人有所不知,方才我和吴穆见徐姑娘那身姿可是大为惊异,天底下真有这般出尘超逸的功夫!”

说着,他竟模仿起方才徐越卿在水面上跃然轻松的姿态,形不似可神也相差甚远,惹得众人大笑。

“我不过是个门外汉,学得不像也不要笑我啊!”吴朝有些羞恼,直起身子,“我是想学,可惜没人教我。天天闷在家里读书有什么意思,比得上徐姑娘那般潇洒吗?”

吴穆年纪虽小却稳重许多:“哥,我看你是回到京都心野了,徐姑娘那是十几年的功夫,你那几下打看门狗都有些费劲。”

“你要是真想,倒也可以,”李筹嘴角噙着笑,不怀好意地对着徐越卿挤眉,“卿卿乃是路明州亲传,她今日还教了长孙身边侍子,岂会拒你于门外?我替她应下了。不过拜师要有拜师礼方显端正,而我这引荐之人也不是白当的,你又有何酬劳于我呢?”

吴朝惊喜,两颗眼珠子瞪得滚圆询问徐越卿:“当真?”

徐越卿没半点缝隙插上一句话,此时拒绝倒像是瞧不起吴朝,唯有徐徐点头:“公子千金一诺,在下不敢食言。”

吴原眼神小心打量着李筹和长孙畏,徐越卿这句“不敢”可不就是控诉太子自作主张?可殿下也能容她这般呛声,看来这徐越卿倒是真得殿下和长孙大人之心。

李筹没将徐越卿的言辞放在心上,小木头深山老林潜居良久,自然有些不通人事,他大人有大量自不与她计较。

“徐姑娘,现有公子和大人作证,您也是耍赖不得了。”吴朝却不理会这些,几步迈到徐越卿面前,说着便要跪下,还改了口,“师父。”

徐越卿连忙拽着他的臂膀扯他起身。

长孙畏也不叫徐越卿为难,也上前将吴朝搀扶起来:“上了钩的师父还能跑了不成?”

“还叫公子、大人和徐姑娘见笑了,我这弟弟天性跳脱,着实过于疯癫了些。”吴原不掩笑意,有意当着徐越卿的面斥责吴朝,“别叫徐姑娘为难。”

这些人口口声声都说别叫徐越卿为难,可所作所为无一不在逼迫她,徐越卿暗嗤,面上只说:“不为难。”

吴朝听她这般回答,更疯了:“那我明日便上门拜师了。殿下的引荐之礼,吴朝自然也会奉上。”

长孙畏并无遮掩,只说徐越卿现如今住在自己府上,几人三言两语将明日会见的时辰给定夺下来,徐越卿这个收徒的人一直都没言语。

经吴朝这么一闹,徐越卿险些忘了降霜一事,上马车时,她那便宜徒弟要扶她上马车,那张残存着稚气的面庞有几分和降霜相似。

她惊醒,回顾着站在不远处的吴原和吴穆,不自觉暗自揣度他们是否知情,一时间他们的笑意都染上不可言绘的可耻。

李筹和长孙在一处有说不完的话,徐越卿一向少言寡语,他也并不觉得什么,只是她的眼神太过认真的审视叫他有些虚势,问了徐越卿,她又说没什么,这才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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