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他早已不记得自己缘何喝下了那锅汤,更不可能知晓自己当时抱着怎样的心情,但汤的滋味却始终萦绕在他心头。那是一锅苦涩寡淡的汤,无论怎样熬煮也没能将树皮煮得软烂,但他却觉得那汤味美至极,只是每喝下一口都会感到手臂震麻发软、耳鸣难忍,甚至还会有呛鼻的刺激性气味。树看着他说了些什么,但他只看见了婆娑的树影。
然后他逃也似地离开了那里,去了另一个地方。或许树还没死,或许树已经死了,但他已经很久没能再走那么遥远的路,所以他很多年都没再见过树。他又见过了很多棵树,但那些并不是他认识的树。有时在夜深人静时,他会近乎骄傲地向别人夸耀道:“我曾有过一棵树。”
“树有什么稀奇的。”得到的回答几乎总是这样的不屑一顾。
“但那是一棵稀奇的树。”他也总以这样的回答作为话题的结束。
然后他长大了,或许比树还要高了,这时没人愿意继续养他,将他从无知与悲伤的温室中赶了出去。他就像一棵树一样扎根在土里,用机械死板的活计养活自己。这时他似乎有点儿明白为什么树哪里都去不了了,人其实也一样,可他说到底还是憧憬着点儿什么的。
有时他幻想着收到一封信,一封来自更遥远地方的信,一封带着淡淡白桦树气味的信。信上会用树枝沾着水写着一句问候,写着一棵树的足迹已经走到了何处。那会是一个怎样遥远的地方呢?那是一个绝对宁静的地方,一个适合所有人去往的归宿,那个地方的名字叫做死。一棵树会安心呆在那里吗?她会不会继续走向下一个目的地呢?他不知道。但他终究没收到这样一封信。
在一个令人安心的平常日子里,他卖掉了自己的家当,开始了他的第二次远行。那个健谈的车夫眉飞色舞地问他要去哪里,这时一个失落已久的名字几乎从口中滑落而出。
“埃伯兹。这是个地名吗?”
“哦……”兴奋的车夫发出意味深长的低吟,“那要往西走很久,要一直走到海边了。你去那干什么?”
“见一位老朋友。”
“那看来我义不容辞了。”年轻的车夫很乐意帮助这个失魂落魄的人,不仅仅是因为这人有钱,还因为他自己尚还年轻,还有面对这个世界的热情。
于是他们出发了。就和车夫说的一样,他们走了很久。但无论是他还是车夫都没有感到疲惫,或许那路程并不遥远,只是因为他们把精力放在了沿途的风景上而已。第二天,车夫停下了车子,欢快地帮他把行李从车上搬下来。
“我们到了。”
梦中的男人没有听见车夫的呼喊,但一种若有若无的清香走入了他的梦中。他跳下车子,看向彼时尚还年轻的埃伯兹。埃伯兹同样对远行的人投以热烈的欢迎,但他的注意力却被这儿的另一位住客吸引了。
那是笔直的白桦树,埃伯兹白桦树,在城市未能覆盖的土地上,在还没建起桥梁的河岸旁,生长着成群的埃伯兹白桦树。这些不是他认识的树,但他们和那棵树毫无区别——只是更加健康,更加挺拔,而且有着洁白的树皮。
他想走近看看它们,问问它们是否认识一位旅行家,但是树下走来一人不由分说地捂住了他的嘴。他惊恐万分却无能为力,被那人一路拖拽到河边,直直丢入埃伯兹的河流中。
这暴徒显然是卡莎.妮昂丽丝,那可恶的女人将他的头死死按入水中,任凭他如何求饶也绝不松手,直到河水完全浸润麻痹的头脑,直到卡隆.多伊奇一边爆发惨绝人寰的尖叫一边醒转过来为止。
“哦,您醒了。”卡莎放下了手里滴着水的空盆,用她一贯的死人语气说道,“欢迎回到现实,欢迎回到飞光。”
核桃仁儿,里森,白桦树,纷乱的事物在他的脑中闪现而过,却又转瞬间消失不见,他几乎忘记了自己刚刚的一切遭遇,只留下了淡淡的印象。然而一个可怕的念头却开始成型,他抬起手抹掉脸上的水,然后诚恳而又畏惧地看向妮昂丽丝。
“昨夜我梦到了你。”他嘟哝了这么一句,然后看见卡莎挑了下眉,这让他感觉有点糟糕。
“那个,”他谨慎地改口问道,“你母亲死了吗?”
妮昂丽丝挑起的眉迅速落了下去,她皱了下眉头。不得不说卡莎有着一双会说话的眉毛,皱眉显然是一个危险的警告,警告着他事实并非如此,而且他最好立刻换一个话题。于是他斟酌片刻,又改用了一个更加委婉的说辞。
“不好意思,我的意思是,你是孤儿吗?”
眉语大师卡莎.妮昂丽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浮现,但卡隆.多伊奇忽然感觉自己命不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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