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晌午时分,事无巨细定下每一项细节的三人才结束这场漫长的讨论。

胡宗宪亲自将父子俩送出总督府,因疲惫而憔悴的脸上久违地写满笑意。

今天过后,他终于有了种并非孤军奋战的感受,这让他倍感宽慰。

郑榕此时的心情也阳光灿烂,就像头顶那轮冬日的暖阳。

从南直隶到浙江。

从南京到钱塘,再到淳安,最后重新回到钱塘。

一路走来,他的精神长期紧绷着,几乎没有片刻真正的轻松和休息。

如今大局终于偏转,他也总算可以暂时把悬着的心稍稍放下,虽然只是一小会。

唯一心情不甚明朗的就是郑泌昌。

一方面,作为父亲,用了小半天才完全想明白郑榕全部谋划的他深感骄傲,虽然也有些被儿子安排得明明白白的窘迫。

另一方面,他又为交错纵横的利害关系和昏沉未卜的前途命运深感担忧。

复杂的思绪交织在心头,一路无话。

直到坐在自家后宅书房里,喝上一口刚沏好的浓绿茶,又见郑榕叫退了下人,小心翼翼关上门,他才终于开口道出忧虑:

“榕儿,有些事你瞒着爹,爹不怪你,也能帮你遮掩,可是……可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走这么险的一招?阁老他们都被你算进去了,这不是要玩命吗?有必要吗?”

郑榕料到有此一问,不慌不忙,只是同样喝口茶,反问道:“爹,严世蕃把这种事压在浙江,难道我们还有别的路吗?人为刀俎,我们不能为鱼肉啊。”

郑泌昌一怔,郑榕神色肃然:“朝堂上那些人各自拿了刀,随时要砍向彼此,而想伤及严家父子,第一刀只能落在浙江。我们不想法子把祸水引出去,哪有活路?”

这话已经说得不能再直白,郑泌昌其实也心知肚明,最后那丝侥幸也随风而逝。

“唉!”

心神激荡下,他长叹一声。

这声叹息里七分是时局动荡的唏嘘,还有三分是对家人的歉疚。

本想借机把几辈子的钱攒足,没曾想差点自己跳进无底深渊。

郑榕宽慰道:“爹也不必如此,其实我先前在胡部堂那边说的也不完全,咱们还有一步棋可以走。”

“哪步棋?”郑泌昌眼前一亮,问道。

自家儿子这些日子的妙手连出已让他充满了期待和信赖。

“江南首富,织造局官商,沈一石。”郑榕一字一顿地说。

“沈一石?”郑泌昌有些迷茫,接着是一丝忌惮,“你不会想扯上宫里吧?”

“是也不是。”郑榕自信道,“既要把宫里也扯进来,又不能摆上台面,沈老板这个身份正合适。严家父子历来如此,我们为何不能有样学样呢?”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那沈铁算盘也是个精明人,他会同意吗?”郑泌昌问。

“爹不必担心,我给他准备了一个绝对无法拒绝的条件。”郑榕从容地说,“沈老板虽说风雅,但还是商人,而且是个不断被人吸血的商人,我有办法让他动心。”

“也对,你看的透彻。”郑泌昌突然笑了起来,“阁老他们都被你算到局里,更别说一个沈一石,什么时候约他?”

“不急,时间站在咱们这边。”郑榕也露出轻松之色,“等我从老家回来再说。”

“回老家?”郑泌昌有点糊涂了。

这又是个他不知道的安排。

“是,回老家。”郑榕点头道,“要做两件事,一是带上陆成,让他继续筹粮。”他笑着看向老爹,“不能只要面子,里子也是不能落下的。

郑泌昌哑然失笑:“你还真是只占便宜不吃亏,另一件呢?第二件才是正事吧。”

“还是爹了解我。”郑榕恭维一声,眼中笑意渐渐收敛,“未虑胜先虑败,这是您教过我无数次的道理。浙江要布局,老家那边也要留一道保险。内阁廷寄最早二月到,我走陆路速去速回,时间赶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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