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在烟霞慕隐沦,功成归看五湖春。一叶舟中吟复醉,云水,此时方认自由身。花岛为邻鸥作侣,深处,经年不见市朝人。已得希夷微妙旨,潜喜,荷衣蕙带绝纤尘。”
江西广信府铅山县鹅湖寺的山脚下,信江水正静静淌着,两岸层峦叠嶂,森林茂密,油茶遍野,一叶扁舟如芭蕉叶般飘在江水中,晃晃悠悠,荡出一圈圈的涟漪,游翔水下的鱼儿偶尔泛起银色的肚皮。
唱曲的是这扁舟上撑船的小哥,头戴着一顶破斗笠,人长得瘦骨嶙峋,肚子却肥肥鼓鼓,下巴处留了一撮油光光的山羊胡子,他一手把竹篙一手拎着个酒葫芦,在水上慢吞吞地撑着小船。
船头并肩站着两个商贾装扮的客人,其中一个剑眉星目、英气勃勃的年轻人叉着手笑道:“船伙计,你这曲唱得有些深意,是从哪学来的?”这年轻人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眼眸中透出一股自信。
那撑船的伙计大口灌了一口酒,笑嘻嘻道:“昨天有个从鹅湖寺看景出来的呆头书生,坐我船上随口唱了这么一曲,我当时听着浑身酥酥麻麻的,什么劲都懈了,真想把这破船丢在江上,寻个角落里喝个烂醉,于是就强记下来,想着以后喝酒时候能唱两句助助兴。”
年轻人哈哈大笑道:“呆头书生唱得这首五代李珣的《定风波》,是羡慕越国的范蠡功成名就之后,泛舟于江湖,超凡脱俗的生活,抄到你手变成了喝酒解乏的方子,倒也适当其时,随情应景。”
撑船伙计挠挠头顶,羞赧道:“我哪懂什么定风波,我是看那书生面相说不出的粉嫩,长得世间罕有的俊俏,说话声音像那山涧水样潺潺湲湲的,偏偏在我船上一顿叹气,还落了几滴泪,唱完那曲后又念了一首诗,我在旁听了,不知怎么,肚子里又说不出得委屈和心酸,恨不得也趴在船头大哭一场,所以印象深。”
“噢?”那年轻人来了兴趣,微微笑道:“那书生的诗,你可还记得,念来听听?”
“记得记得,”撑船伙计放下竹篙,直起身来,对着烟雾缥缈的鹅湖寺,学那书生口气,背诵道:“疏梅愁绝风月晚,裂笛销魂清江寒,把酒西窗兴亡事,鹅湖钟声渡千帆。”
年轻人看这撑船伙计背手抬头,学得倒也有模有样,呵呵笑道:“那书生念得这首诗,是感慨南宋的辛弃疾和陈亮这两人,曾在鹅湖寺相会商议抗金大事,你倒是记得牢。”
撑船伙计撑着船,连连摇头道:“元朝都亡了百八十年了,谁还管它宋国又金国的,这江上逛鹅湖寺的,翻来覆去就是说些什么朱熹、陆九渊,辛弃疾、陈亮,我耳朵灌得多了,嘴里也能倒出些来,您可别笑话我。”
年轻人听了哈哈一笑,不再理船夫,却指着远处,对身边那中年汉子道:“钟大哥你看,好大的楼牌!”
旁边站着的中年汉子,顺着他的目光向远处望去,只见江边一座临岸而踞的酒楼,三面环水,一面朝着小镇驿道。
对着驿道的正门立了一个三丈多高的旗子,上面两个金字“相逢”正随风猎猎而舞,背面朝江的楼顶端挂着一个巨大的红色招牌,招牌四边镶以金色的鱼尾,四个龙飞凤舞的草书大字“湖光秋月”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湖水中。
中年汉子叫钟天佑,性格老成,掌法老辣,绰号叫“铁手钟馗”,年轻人叫梁栋,刚年满二十,他俩都是南京羽林前卫的百户军官。
钟天佑望着远处这座叫“相逢”的酒楼,舔了舔嘴皮,深深吸了口气,道:“好香的酒气,娘的,咱们在晃荡这么多天了,也没什么结果,待会儿哥哥请你到那楼上喝点小酒,解解湿气。”
梁栋踩了踩脚下湿漉漉的船板,皱皱眉头,低声说:“钟大哥,你说这许多天了,秦渡厄的一点踪迹都没露出来,颜公公和柳大人的逐兔计划到底可不可靠。”
钟天佑低低说道:“梁兄弟,泰定帮的实力虽被排到东南四大黑帮第四,但泰定帮帮众过万,高手如云,秦渡厄名列泰定帮的六大煞星之一,可不是一般人物,若这么容易就被咱两人撞上,又何须惊动朝庭,我看柳大人是当朝孔明,深谋远虑,相信他肯定不会错。”
梁栋皱了皱英挺的鼻子,愤愤地骂了一声,低声道:“我们两个也算万里挑一,本以为能上阵杀敌,没想到是让小爷去冒充鹞飞儿那小飞贼去骗秦渡厄,柳大人也是,贼是不是长得贼眉鼠眼?小爷我这长相、、、、、、哪里像个贼了?”
钟天佑看了梁栋一眼,似乎也为他颇感委屈,忍俊不住呵呵低笑,道:“柳大人说过了,那鹞飞儿号称财色双偷,是天下第一飞贼兼风流情种,长相不俗,也就老弟你般英姿潇洒的人才能冒充他,再说了整个南京军卫,谁有老弟你这身轻功,你不当飞贼都可惜了。”
钟天佑说得有趣,梁栋也呵呵笑了起来,随即又负手低叹道:“假冒飞贼要是被拆穿,还得回家种地去!我朝这武官当得窝囊,不操训不打仗,每天就是耕田种地,可怜英雄杀手锏,不斩人头只耕犁。”
两人低低交谈,那撑船的伙计耳灵,听到“鹞飞儿”三字,嘻嘻笑道:“两位军爷也在找那飞贼鹞飞儿和秦渡厄罢?这两天铅山甚是热闹,黑白两道像一窝蜂样成群成群往这赶,一些个胆大的泼赖也拿着斧头刀片四处晃,大家都在打赌这俩人会在哪接头。”
梁栋和钟天佑对视一眼,钟天佑笑呵呵说:“小二你是地头蛇,对这一带熟,你给分析说说他两人会在哪碰面?”
撑船伙计大口灌了一口酒,指着远处的相逢楼,笑嘻嘻说道:“军爷笑话我,我就乱说了,要我是那飞贼或者秦渡厄,我就去相逢楼,人多风景好,楼下有什么动静都能望着,三面环水,一面大道,逼急了我就往江里一跳,谁也抓不着。”
梁栋朝这船伙计笑道:“小二,没看出来,你说得倒是有些道理,不过那泰定帮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强匪,你可别去凑这热闹。”
那伙计把撑船的竹竿往船上一扔,又喝口酒,憋红脸大声叹了一口气道:“不瞒二位军爷,我杜胡也算是信江上一人物,你们听过信江帮吧,我姐嫁给了信江帮铅山分舵舵主,叶落满天周蹈海,您二位应该知道吧?”
梁栋呵呵一笑,抱拳道:“哎呦,原来这位小哥也是江湖中人,失敬失敬!”
杜胡抿着山羊胡子道:“实说吧,我若不是前阵子犯了事,被姐夫打发到这船上避风头,最近手头有些拮据,今天别说您二位了,就是皇帝老爷来了,我也不干这撑船的旧买卖。”
梁栋看他说得认真,不由问道:“杜胡,你犯了什么事了?你姐夫都保不住你?”
杜胡儿被风一吹,酒醒了几分,忙缩缩脖子,讪笑道:“也没什么,乱扯远了,对了,二位军爷,我看你们在这江上也转悠一天了,这船钱……”
钟天佑不耐烦地回头,抖手给他扔了一粒碎银子道:“军爷能差你这点钱吗?”说罢,转头和梁栋对视一笑,眼神里的杀气一闪而没。
梁栋知道钟天佑起了事后杀这杜胡灭口的心思,心里颇后悔自己刚才图一时口快,反害了这撑船小哥性命。
杜胡还不晓得自己大祸临头,他接住银子擦了擦放衣袋里,眼光一闪,挤出笑容道:“军爷,我不是这意思,你们这船钱我可不白拿,我给你们提供个消息,说不准能有用。”
钟天佑笑道:“你且说来听听,若是管用,船钱再加一两。”
那杜胡来了精神,故作神秘压低声音道:“两位军爷,我给你们撑了一天船,实在不想挣两位爷的冤枉钱了,忍不住给二位爷提个醒,你们仔细想想,那泰定帮现在闹得这么凶,为什么市面上看不到一个贼寇?难道他们不吃不喝,就躲在山里面穷开心?”
梁栋看了杜胡一眼,点头道:“不错,就算这些贼寇山里有金矿,也得下山卖了换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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