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意感受着头顶传来的温热,脸色有些发红。

苏异这个人平日里无趣的很,连她名字都不敢叫一声,怎么突然间这么大胆。

“干什么?”顾意装着凶巴巴的嘟囔着。

有些讪然的收回手掌,苏异略微斟酌后说道:“你看看这小公爷的死状,鼻孔处是不是有些略微发亮的水渍。”

顾意从地上起身,走到监鸣的尸身旁,凝神看了片刻轻咦一声道:“真的有,这是什么?”

苏异摇摇头:“不清楚,但是这东西,这样的死状…我在两年前见过。”

“两年前?”顾意突然想到了什么,面色一变:“苏府惨案!”

小鱼曾与她细细讲过苏异的过往,这个曾经于儒家一脉精彩绝艳的少年,在一夜之间骤然陨落,故事的开始与后续显得异常割裂,仿佛一夜之间忽然换了主角。

而转折点就在两年前的那一夜,苏府灭门惨案!

平陵苏府,全府上下四十七人尽数被毒杀,死状惨烈。

而这个案子中的细节,苏异那一夜究竟经历了什么,小鱼也并不清楚。

她有心想问苏异,又怕戳到他心中痛楚,便一直耽搁。

“我年少成名,平陵之内人人吹捧,书院中就算是比我早入学的,见了面也会恭恭敬敬的叫我师兄,如你今日见的韩薪铭之流,即便心里有怨愤不服,想来也最多在背后咒骂,见了面也只能憋着。”

苏异轻轻叹了口气,突然说起了有些不相关的话,语气幽深,仿佛回到了两年之前。

“那时我日日与许多同窗纵情山水,今日写文章,明日赋诗词,我爹娘本就宠我,又看我有还算有出息,便不怎么管我,只要我夜里回家便好。”

“如今想来,不过是年少轻狂,沉溺在他人的叫好吹捧之中不肯自拔,有那时间该多回家陪陪爹娘的。”

他言语之中尽是懊悔之意,充满了对自己幼年之时举动的埋怨。

前尘难追,今生在苏家,父母对他都极好,家中常有笑语欢声,母亲总是忙着提前给他置办衣裳,仿佛永远都准备不够,而父亲偶有劝勉,但更多的是以他为豪。

那个可怕的夜晚之后,折磨他的不仅仅是元神异变所带来的伤痛,还有无数零散破碎的画面,日日侵袭他的梦中,只要闭上眼便是苏府中母亲的细心叮嘱,父亲的故作严厉,叔伯长辈的关切,以及...他们死不瞑目的样子!

略微平复了一下心情,苏异继续道:

“那夜与往日一样,我被几个同窗相约到临江楼,虽总有人说我提酒登楼如何如何,但其实我不爱喝酒,不过同窗都说几日后便是我十六岁生辰,要讨个喜庆,到底耐不住人家劝我,就一杯接着一杯,不知不觉便到了深夜。”

“喝了不知多久,直到临江楼的小二说他们要打烊了,我们几个人才肯离开。”

“出了门被风一吹,许是我酒气散了不少,才想起来父母可能还在家中等着,想着回去之后父亲又要说教我,便觉得有些头疼,赶忙与他们告罪一声,跑回了家里。”

苏异说着说着便苦笑出来,当年极为头疼害怕之事,如今倒成了求不得。

他讲的极慢,顾意也没有催促,她听过小鱼苏异许多往事,但却从没听苏异谈起过,这些话应当在他心中憋了很久吧。

“回到苏府的时候,我的醉意已经消散了大半,看着没被栓死的府门,只当是父母专程给我留着,便想静悄悄的偷偷进去,跑回自己的房间。”

“小孩子就是这样,明知道第二日起来父亲还是会说教,但现下就是想先躲过去,仿佛明日的自己便不是自己了。”

他有些自嘲的笑着,双眼看着前方,仿佛投过墙壁看到了两年前那个有些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父母的身影,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即便他再大声,父母都不会醒过来。

“我很小心的跑进了府里,却没注意到那时的苏府可要比我要安静多了,连一声虫叫声都没有。”

“跑回了自己的房里后我才松了口气,却突然感觉到有些不对。”

“以前也曾晚回过,我娘总怕我睡的晚,会在桌上给我备下一晚安神汤,那日的桌上什么都没有。”

“我有些害怕了,娘总是最把我的事放在心上,也从不说我什么,爹总说是她把我娇惯的太厉害,我心想这次不会连娘也生我气了吧。”

“思来想去,怎么也不能安心,也顾不得我爹可能说我,便想着去跟爹娘说一声,别叫娘真不理我了。”

“我从屋里跑出来,爹娘的屋子离的很近,我从前总不愿意,觉得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很不自在,我爹却不许我搬去别处,说是离得近,若我有什么事便能喊他们,我不住那屋子,他俩睡的不安心。”

“我跑到他们房门前,犹豫了半晌,才带着几分害怕的叫了一句....”

“爹,娘,你们睡了么。”

他似乎在学着当年的自己那样小声呼喊着,嗓音有些颤抖沙哑,其中蕴含的恐惧比之当年又何止多了千倍万倍!

之后的情节已经在他的脑海中浮现过千次万次,那种巨大的恐慌仿佛要把他给吞噬,让他有些难以呼吸。

顾意看着他脸上难以掩盖的惊恐,她认识苏异的这些日子,这个人的脸上总是带着笑意,就算是被元神折磨,就算是无法站立,他也最多会有偶尔的皱眉黯然,这种神情,她从没有在苏异身上见过。

她走到苏异身后,用手不停的轻抚着他的后背,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安慰,只能一遍又一遍的说着:“都过去了。”

过了许久,苏异似乎终于从那种恐慌的情绪中挣脱出来,闭眼平复片刻,大口的呼吸了两下。

“没事了,不必担心。”

苏异劝慰了有些慌神的顾意一声,继续讲述着:

“我叫了一声,没有人理我,想着爹娘没听见便又叫了一声,没人应我,我便继续叫着,越来越大声,可还是没人应。”

“我有些急了,伸手推了推房门,门竟然没锁。”

“屋里很黑,我什么都看不见,只能一边喊着爹娘,一边往里摸索着走,忽然间就被什么绊倒了,我爬起来的时候正巧摸见一个火折子。”

“我把火折子点亮,想看看是被什么东西绊倒了,然后…然后我就看见了我爹的脸!”

“和现在的小公爷一样,脸上充满恐慌,死不瞑目!”

“我娘就在我爹的身旁,眼睛死死的盯着我房间的方向,已经有些发僵的手往前伸着,好像要抓住什么。”

“我慌了,我大声的叫着他们,用力的推着他们,直到...绝望的用手试探了爹娘的鼻息,结果...”

“我不知道那时候的自己在想什么,我想叫却叫不出来,就一直这样看着他们,然后就晕死了过去。”

“你知道么,我确信自己记得当时爹娘身上的每一个细节!我确信他们的鼻孔处也有这样的晶莹水渍!我确信!我试探他们鼻息对的时候手指绝对沾到了!很清,还有些亮,我记得清清楚楚!但卷宗上没有!”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我醒来时师父就告诉我,连同我爹娘在内,我苏家四十七口尽数死绝!衙门却草草了案,之说是毒杀,凶手潜逃!”

“而我竟然昏睡了整整三天!他们差点把我也给一起烧了!”

“我跟他们说了自己记得的每一处异状态,可是没人信我,都说我是神志不清。师父对县衙施加压力,然后连同当时的县丞在内,和此案有关的所有人,都被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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