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过头:“为什要在意这种事情。”

我愣住了,不是很奇怪吗,为什么这里的人不在意自己的样貌?他姐姐的名字听起来像地球人,他应该来自于地球吧。可他的形象并不像地球人。

“这里没有人在意自己的形象,都是经过水母转换,拟真度为零的形象。不过,到了葬礼现场,你应该能看出我姐姐的样子。”他打开一把奇形怪状的伞,伞兵的四边如同被龙爪抓住,“你也不用在意自己的形象,因为她已经死了,看不到你。”

仿佛是他举起了伞才招来了雨。我跟着他走过去,不知道是什么月份的天空,开始下起雨来。我回头去望带我来的那辆列车,发现车已经开走了。雨落在被踩过的脚印,形成一个个水洼,但永远填不完,如同日记本上不断出现的空洞一样。

黑暗中,一个男人站在燃烧的房子前,拿着火把说:“既然你不要这个家了,那我就把它烧掉。”

他转过脸,我吓了一跳,那张脸好像是我自己。

我惊醒了,头昏脑胀地爬起来,凌晨2点,翻下身来喝了一杯水,脑海中的那个男人的样子始终无法抹掉。既然睡不着了,索性翻开日记本,作为一名高中生,我喜欢记日记,不管作业做到多晚我都喜欢。当一群人忘我地作为神风敢死队,冲向那座名为高考的军舰时,记日记会提醒我从里面跳出来,抓起泥土上的一株草叶,拿着这面白旗向所有人宣告我退出。

我随便翻开一页,上面记录着我之前做的梦:

6月8号

妈妈来接我了。梦里她开着一辆很炫酷的磁悬浮无轨电车,飞船挂在地球和月亮连着的一条线上,她不再像我小时候那样满腹牢骚,我也想上车,妈妈说:你还要留在学校考试。你们上了车就飘走了,连对我道别都没有。醒来之后我就挺恨学校的,我不知道上这些课,做这些作业有什么用。如果因为它我都去不了月球,那有什么用?

我想妈妈为什么要带你去月球,月球比这个小城市更好玩吗?去了月球人就没有牢骚吗?我对这个地球有好多牢骚和困惑,人为什么要起床,为什么要上学,为什么大人加班单位不给加班费,小孩上晚自习也不给加班费呢,明明从早上七点上到晚上九点,中间还有晨跑,听动员大会,上晚自习等等破事。一点也不比当大人轻松。如果毕业了,我一定要和学校讨加班费。你会说:算了吧,都这么过来,老板不给你工资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你是怎么做到这么心平气和呢?

去考试国之前,学校发了一份调查问卷:你将来的理想是什么?我觉得周围一圈人填的都很假,也包括我自己。因为标准答案早就提供给我们了,它在脑海中熟悉的就像手边的橡皮擦,那就是:做一个对社会有贡献的人。我无法控制地想到:社会对我有什么样的贡献。让我搏命,来换取我看不到的前途呢?

妈妈,我在晚自习里看龙族,特别喜欢里面一句话:明明那么悲伤又孤独,却有着狮子一样的眼神。十六岁的我还没有遇到我的绘梨香,没有红发学姐开着跑车接我,也一辈子不会有机会进卡塞尔学院砍龙。我的眼睛已经被题目做花了,眼珠特别地混浊,如果我站在镜子面前,不戴眼镜,连面前的我自己都看不清,更不要说看清未来了。所以如果你觉得我是一个废物,不如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死掉。我自己都能理解。

又翻开一页,记录着自己和爸爸的事情。

“7月14号爸爸,你每次教育完我,又摆出一副假惺惺的样子,说想要和我做朋友。如果我和你说我看龙族里红发学姐的跑车,你会像以前一样,完全不关心我要表达的是什么,你说“小小年纪就想要什么跑车,跑车不应该是自己争取的吗。努力学习,跑车自己买。”可是努力学习,能够买上跑车吗?好像一切的答案都在“努力”中,可是你从来没有觉得,“努力”是一个很无能的词吗。就像是一种逃避。逃避现实中永远得不到的东西来感动自己。啊,我自己在表达什么呢,我也说不清楚。

爸爸,不要再说什么“想和我做朋友”来找我聊天了,我和你没什么可聊的。你要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能猜到。

这时候爸爸就会说,你是到青春期了吗。

这时候我就会说,我要去学习了,在不想面对你的时候,学习是一个很好的词,而且很听起来很合理。”

再翻开一页,是之前做的另一场梦

“9月13日

这是我做过的最畅快的梦了,我梦到自己过十八岁生日的时候,参军的叔叔送了我一把冲锋枪,拍拍我的肩膀说,孩子你长大了,可以用这个玩具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我挎着冲锋枪,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在街上,有谁过来和我说,你为什么闯红灯,我眼睛瞧都不瞧,抬起枪一梭子,哒哒哒。有谁说你为什么迟到,哒哒哒,你为什么不给老人让座,哒哒哒。你为什么做操姿势不标准,哒哒哒。你为什么翻墙去网吧,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这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听着这声音我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自由的人

但我很快被吵醒了,意识到哒哒哒是闹钟的声音,我离十八岁还差一年,我并没有自由,马上要去上学。”

总算翻到空白的一页了,我想把刚才的梦记录上去,但是愣住了。因为我确信之前从来没有写过这一段,就好像是有人偷走了我的日记本自己写上去了什么,但是仔细辨认一下,字迹虽然潦草,但确实是我的。

“7月13日

我和她在浴室里,她,是属于我创造的草坪上的一只小鹿。我最喜欢她摘下眼镜之后,那双大大的有些呆呆的眼睛。

偶尔的一抬眸就会让我感到心脏猛烈地震颤一下,撞在肋骨上然后反弹过来,但一部分心脏已经被肋骨扎碎了,殷红一片。因为她抬起的眼眸里闪烁着一种委屈和困惑。那时候一种冲动会砸中我:给她爱吧,不让她露出这样委屈和困惑的样子。

拿我胸膛里为数不多的爱,全部给她,像浴室里蒸腾的蒸汽一样包围她,一点缝隙不要留给寒冷刺中她。她的很多瞬间让我感到惊艳,就像是某种灵感的来源,爱与陪伴,幸福和未来的样子,在十指交扣之间如藤蔓一般生长起来,在原本不奢望拥有未来和幸福的我面前展开。她会用肥皂在肚子上反复搓,然后从中吹出一个泡泡。

她会惊奇地像发现一个新事物一样去观察,去发掘。然后让我也学着吹。我总是吹不好。但我会怜爱地看着她做周而复始的努力,许多泡泡破了,碎了,还像西西佛斯一样努力地吹着,想吹出一个大泡泡,可以把自己罩在泡泡里做梦。泡泡是五颜六色的,那梦也会是五颜六色的。我望着泡泡,透过泡泡,望着她望着泡泡的眼睛。

那一刻她眼里是一种欣喜和激动,像一个孩子在一片成年人中,第一次发现太阳才是宇宙的中心。再多已经被别人发现的东西,将被她再一次发现。而她想体会的只是发现那一刻的喜悦,而不是这种喜悦给她带来什么样的成就。

也许只有那一刻她不会想到怀疑,怀疑身边人留给她的伤害和孤独。怀疑身边的我对她的爱是否真诚。当小鹿表示厌倦了我为她创造的草坪,留下很多她新买的家具,蹦蹦跳跳的离开的时候,我担心的不是她不再回来,而是担心。

她说想要和世界交融所以要不断认识新的人,但是如我这样把心脏给她踩踏的人有多少呢?愿意按她的意愿去陪她搭建一片草坪的人有多少呢?”

我看着这篇日记很久,我日记本里几乎没有写过任何关于异性的内容。

班上好看的女的根本没有几个。也没什么女生跟我搭话。隔壁班倒是有好看的,还有一个在主席台上跳操。

我知道她叫韩梅梅,是所有男生眼中的梦中情人,但是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不知道日记里这个字迹跟我相同的人,在写的究竟是谁。他们经历了什么样的故事。

我连女生的手都没有签过,更不要想着和一个女生一起洗澡了。

另外,这个日记上面只是写着7月13日,但是没有标注具体的年份。

我有些难过,这段文字的悲伤好像传染给了我一样

思索的时候困意涌上来,我忘了这是深夜了,不适合思考问题。我在这段字迹的后一页记录上:

11月1日

“黑暗中,一个男人站在燃烧的房子前,拿着火把说:“既然你不要这个家了,那我就把它烧掉。”

他转过脸,我吓了一跳,那张脸好像是我自己。虽然是梦,但这也太逼真了。这个家的样子好像不是我家的房子。很大很大,像一个寺院。我在里面奔跑,火到处都是,我看见那个身影在火舌的吞吐中忽隐忽现。”

写完之后我又忍不住翻到前面,把那段和女孩洗澡的文字又看了一遍。这个现象很诡异,要不然把今天这个现象搁置吧。我合上日记本,趴到床上,希望不要再梦到那个烧屋子的男人了。

第二天,日记本上再次出现了一段文字,依然是我的字迹。这一次起头的日期里出现了年份。

这与我此时所处的年份完全不一样,是在十多年之后。

“2046年7月28号

我终于再一次找到了她,然而面对我,她表现地很困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我这个人一样。你怎么会不认识我呢?还是你从来没有记得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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