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这边刚清净下来，远处的小河沿岸便也传来炒豆般的交战声。看来，倭国人是对整条小河都进行了火力侦察。

作坊里的人还没高兴多久，又有奇怪的尖啸声响起，老李侧耳一听，立马睁大眼睛，胡须抖动着。

“都快卧好！炮是朝这里打的！”说着，他便撑在地上，大张着嘴。

炮击如约而至，虽然没打到作坊这里，但震碎了这里所有的玻璃，哗啦啦地刺耳。长喜堵着耳朵，愈发觉得眼前所见一片模糊。待硝烟散尽，一股血腥味儿飘来，二楼的四人一同看向左边窗户的残框，一条胳膊正挂在上面，两根手指与手掌仅剩筋络相连，在风中飘飘悠悠。

长喜吐了一地。

通庸愣了一会儿，才感觉到裆部湿热热的，自己尿了裤子。

“我……我……我尿裤子了。”

“还活着就是立了功了。”老李说。“倭国人军舰上装的炮，比你脑壳还粗，不死也是老天爷可怜你。”

远处也传来了隆隆炮声，想必是倭国人的军舰轰击了他们舰炮所能企及之处，所有火力比较稠密的地方。

“咱大申国的海军咋就打不过倭人嘞？”长喜恼了。

“不是打不过，是没钱建海军。”赵瞌睡说。

现在作坊里所有人都聚集在一楼。王老四和胡宝生刚去隔壁库房看了，四班五班几乎被舰炮包了圆。即使现在没被炸死的，照伤势看也挺不到晚上。那条挂在窗框上的胳膊，就是四班长的。

而刚才与倭人交火，民团死了一个，岭东人也死了一个。算上八班这八个战士，作坊里的战斗力仅剩二十六人。赵瞌睡当即决定派两个民团的人到后方去，希望能派来一些增援。又决定在小河南岸布置一些警戒装置——据先前和倭国人交战过的兵员所说，倭国人挺喜欢夜晚偷袭。

“为啥没钱建海军呢？”这下就连通庸也好奇了。

“因为钱都给咱陆军了。”

“系呀系呀。”那戴眼镜的岭东人推了下他的眼镜。“偶们大申系陆权国嘎，主要还系注重边塞与内地，与注重海权的倭国系不同的啦。然鹅，海洋系比陆地大的，未来大申还系要注意海权的嘛。”

现在新军能指望的海军力量，就是钱塘一带机动性高的鱼雷艇部队，以及安放在临海的水雷。海岸线上的炮台，简直是死靶子。而大申的海军军舰，绝大部分都被封锁了。

第二天四更时分，民团的人回来了。

“增……增援嘞？”赵瞌睡眼看去的时候是两个人，回来的时候还是两个人，上下牙来回打磨着。

“没人了。”领头的人说。“今天——应该是昨天了，昨天绿水浜沿岸都遭到了舰炮轰击，伤亡都很大，没人能派过来了。”

老赵长嘶一口气。

“也有好消息。”那人说。“听你们新军的人说，西川、三川、荆南和河东的官军，总数约有四十个师，正日夜兼程往淞沪来。第一批八个师已经到了江宁和钱塘，但至少要两天后才能到这里。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如果倭人在这两天内发起进攻的话，整个绿水浜沿岸，将没有任何增援。”老赵说。

那人点点头。“本地民团已经十不存一，大部分都逃亡了。我们是少有的坚持到现在的人。张将军说，如果实在守不住防线，可以撤退到大庙另行集结。”

这番话说得大家伙久久沉寂。

“走不了啊，走不了。”那人说。“这里有我的学校，有我的内人，有我的儿女。”说到这里，他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最主要的，这里是我们的家呀……”

老赵刚想说些什么，只见去外面撒尿的长喜猛地冲进来。

“不好了！胡宝生他俩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老赵看一眼长喜，抱紧了怀中的枪。

“都回到自己位置上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