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众人听了谷听潮这番训诲,细细玩味者有之,毫不在意者有之。
岳穆清正五味杂陈之际,陡然听到谷听潮的几句训示,忽然想起善忘僧曾经说过一句偈语叫“身与灵台近,心与菩提远”,他隐隐觉得两者言谈颇有相似之处,一时思绪凝注,心境竟然安定了下来。
这时宁安又回到观礼台的中央,向众人示知比剑规矩。
其实望日问剑的规矩也很简单,但凡年满十六岁者都可自由上台,先上台者为守擂方,台下除本堂部众之外,其余人等均可攻擂,如攻擂方以木剑击中守擂方,或将守擂方打下擂台,则攻擂方转为守擂方。
守擂方守满一炷香,或是连守三阵不输者,则为胜擂,可到东面八大交椅中落座。
此八人俱为大会的胜者,但掌门人还要对其加以考校,择优者进入云峰阁。选中何人,选多少人,则皆看掌门人的心意而定。
宁安将比剑的规矩说完,便有弟子将观礼台前方的擂台清理出来,两名精壮弟子赤着上身,在擂台两侧敲击大鼓,鼓声由缓而急,又由急渐缓,待到鼓声停歇,比剑便将开始。
鼓声渐缓,青云堂部众的心跳却都有些变急。
前几日易飞廉交代众人道,上场不宜过早,过早则台下强敌环伺,易逢硬手,且开场时众人全神贯注,容易给人瞧出破绽;但上场也不宜过晚,因交椅只有八席,到了最后一两席,五堂六舵势必全力争夺,竞争恐怕更为激烈。
这个道理说来易懂,真的到了场上,情势却也瞬息万变,并不容易把握。
骤然间,鼓声停止,万籁俱寂,只余山风猎猎。众人均知先发不利,一时间互相等待,无人上场。
此景往年也是常见,但按剑派规矩,攻守擂必须在两个时辰之内结束,过了时间,即使八大交椅上未能坐满,也将终止选拔。因此之故,观礼台中诸人也极为平静,各自端起手中茶碗,细细品茶。
果然,翔凤堂中有人不耐,脱去外衣,分开人群,大踏步走上台去。原本平静的场中开始嗡嗡作响,观礼台上吕子孟也不禁露出微笑。
宁乐立在擂台一侧,负责通报台上情形,见状大声道:“守擂者通名!”
那人大声道:“翔凤堂董烈!”他此时只着短衫,双臂健硕的肌肉裸露在外,从宁安的手中接过一柄涂覆白石灰的木剑,在手中耍了一个剑花,转身大声喝问:“哪位师兄上来赐教?”神情咄咄逼人,宛如一只出笼猛虎,待要择人而噬。
董烈已经入派十余年,前几回望日问剑之时,也有两次坐上八大交椅,在派中薄有威名。他首先上场守擂,多数人自忖并无必胜之把握,不敢贸然上前搦战;真正的强手则自矜身份,不愿过早上场。
董烈上场之时,宁乐已经燃起一支线香,若是无人上场挑战,只要线香燃尽,董烈就算胜擂,可以落座第一把交椅。
又待片刻,别惠堂中有人按捺不住,大声喝道:“董烈,我来战你!”
众人闻声望去,见一灰袍汉子越众而出,此人面皮焦黄,身材五短,左边一只耳朵缺了一半。
台下有人笑道:“沈再雄,你三年前就输给了董烈,今日还要再来,不怕丢丑吗?”
沈再雄身材虽矮,中气却足,声音震得近处之人耳朵嗡嗡响:“他姥姥的,三年前这厮运气好我一分,这才赢了我一招半式。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难道老子怕他不成?”大踏步上了擂台。
宁乐虽然认得他,却仍依例道:“攻擂者通名!”
沈再雄大声道:“别惠堂,沈再雄!”便从宁安手中接过一柄木剑。
宁安神情严肃地将两人引至擂台中间,交代道:“两位,比剑之会,点到即止,不可违规。”说罢退在一侧。
沈再雄虎吼一声,先是下身扫堂,一回身顺势挺剑刺去。
此人入派之前,曾是太原白鳞刀郑玉和的徒弟,他个子矮小,学不来郑玉和大开大合的路数,但滚地刀和近身刀却得心应手。拜入琅琊剑派之后,虽然修习琅琊剑法,但招式切换之间,还是难免露出从前的底子。
董烈回撤一步,将剑一竖,“托”的一声将沈再雄的刺剑挡开,回手将剑横削过去。
这反守为攻、连守带攻的一招,乃是天部九剑中的“云横秦岭”,胜在攻守连贯、转换自如,董烈使出这招来,已有七八成的火候。
沈再雄膂力不及董烈,剑被磕开,一时不及收回,眼见对手剑锋将要及身,情急间将身一低,贴地滚开,又一个鲤鱼打挺站起,右脚恰恰站在擂台边缘。
董烈大声道:“好!”不给对手喘息之机,挺身送剑,长驱直入,乃是一招“长风破浪”。
沈再雄急忙立剑一格,用了一招地部中的“渊渟岳峙”。他下盘颇是稳当,力从地起,自腰部直贯双臂,董烈虽然力大,这一剑却被格了开去。
两人在台上翻翻滚滚斗了七八十招,董烈虽然场面占优,但对手对自己的路数颇为熟稔,想要获胜,一时却也不能。
台下人见线香已燃去三分之一有余,纷纷鼓噪道:“下来罢!下来罢!既然赢不了,何苦浪费大伙儿的时间?”
比剑的规矩对攻擂者颇为不利,因时长有限,守擂者只需在一炷香时间内撑住不败就算成功,而攻擂者却非赢不可。沈再雄是第一个挑战者,与董烈相比体力上亦无优势,此刻已经骑虎难下,闻声咬牙暗道:久战不利,说不得,只好行一行险。
沈再雄与董烈再拼几招,诈做体力不支,抽身退到一侧。董烈久战不下,也有些焦躁起来,不肯让他躲过,上步追赶。沈再雄左足为轴,半蹲扭身,右手剑从左腋下穿出,直刺董烈前胸。这一招“回风拂柳”变招颇多,从反手腋下刺出的叫做“穿林风”,最为诡诈。
然而董烈粗中有细,早料他必有伏击,并未全力纵出,此时见他果然以回手剑暗算,脸带冷笑,刺剑顺势变招绞剑,缠住沈再雄手上木剑,右脚却去踢沈再雄的右足。
他这一招使得颇有讲究。因为“穿林风”虽然诡诈,却有一个致命伤:剑从身后探出,虽然极为隐蔽,但半条剑刃都藏在身侧,长度势必不够。对方追剑刺来,往往是己剑未及敌胸,敌剑已加己背。故而回手剑刺出之后,必然快速转身,支撑足左右互换,前足须得后撤。这么一撤之间,重心转移,下盘定然不稳。
董烈一边去绞沈再雄的剑,一边却要趁沈再雄转移重心之际,踢他的支撑腿。沈再雄若专心剑招,定然被踢倒在地;若是急忙退开,手上剑就难免被绞去。
说时迟那时快,沈再雄木剑不退,以绞对绞;双足却腾空而起,向董烈胸口踹去。
原来,这才是沈再雄真正的后招,此招并非琅琊剑派的功夫,而是他自郑玉和处学得的“奔马腿法”中的一招后蹬,这一套腿法习的是骏马的步法,最后一招便是一记后蹬,既隐蔽又凶猛,堪为杀手锏。
董烈单剑被缠,右脚踢出,上三路已经放空,眼看要被踹实,也是他反应奇速,果断弃剑不理,上身急速后仰,避过沈再雄的双足,踢出的右腿顺势上撩,蹬向沈再雄的腰间。
沈再雄人在空中,这下绝无变招之理,被蹬个正着,凌空飞下擂台,摔在地上,一时痛得起不了身。
这几下兔起鹘落,端的精彩。人群中也忍不住爆发出几处喝彩声来。
董烈抬手擦汗,朝四周拱了拱手,神情虽然故作轻松,心中却也暗自侥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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