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梭,转眼便到了五月初十。这一日辰初时分,琅琊主峰半山腰的望日台中,人潮涌动,旌旗飞扬,内五堂除少数人仍在山中警戒之外,余人几乎毕集于此,外六舵亦派来不少弟子与会。
望日台是一片方圆数十丈的平台,庄中但有典仪,都在此地举行。
此刻望日台正北的观礼台上摆着十余张几案,乃是供掌门、五大堂主与贵宾端坐之所。
观礼台下从正东至正西,天机堂、别惠堂、玄元堂、翔凤堂、青云堂部众各自分列,以各色旗帜与服饰相区分:天机堂色赤,别惠堂色灰,玄元堂色皂,翔凤堂色浅黄,青云堂色青。
除此五队之外,还有数十人或坐或立,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不是外六舵前来观礼的弟子,就是江湖中的好事之徒。琅琊剑派不慢远客,来者无论身份尊卑,一律热诚相待,迎上山来。
五队之中,以青云堂人数最少。此时易飞廉首徒李为善已被召入云峰阁,和云峰阁众人一起维持秩序,不再参与比剑,因此站在队首的便是易飞廉次徒陈学义。
陈学义在剑派青年子弟之中亦算佼佼,此次比剑自有所求,神情极为肃然。在他之后,三弟子郑平和四弟子路云都受命出场,但二人自知火候不足,并无成名之望,心境还算放松。
赵云旗被谷听潮囚禁于回首居中一月有余,前些日子刚刚获释,因而得以现身此处。他剑术平平,对望日问剑亦无兴趣,只是朱玉露喜欢热闹,又得知其胞兄朱执宜准备出场,因此非来不可,赵云旗拗不过她,只好相陪。
两人从前在堂中日日相见,不觉有他,偶尔还以对方不顺己意,免不了争闹气恼;这次一别数月,无聊之中反而常常想起对方,互相生出依依之情,再一见面时,终于言笑晏晏,温柔相对。不过朱玉露情窦初开,毕竟少女羞涩,并不肯捅破这层窗户纸;而赵云旗虽然年长,但他素性不羁,不肯强做小儿女之态,只是心照不宣罢了。
二人虽然不说,旁人看在眼中却是一览无余。朱玉露是青云堂的掌上明珠,人人疼爱,众弟子对她各怀情愫,也不全然都是师兄妹之情,如今只有赵云旗一人得以专美,难免引人不满;就连岳穆清也颇觉不忿,但他不惯表露心事,只有拼命遮掩,虽然哀怨自苦得惊天动地,旁人却也看不出分毫。
此时的岳穆清,心情最为复杂。他遥遥望着擂台,脑中忽然闪现两日前易飞廉单独召见他的画面……
“师父,你忽然传唤弟子,是有要紧的事吗?”他那时问道。
易飞廉点了点头,眸中略带忧色:“穆清,你这些日子不舍昼夜地勤练剑法,想是为了后天的望日问剑之会。”
他点头笑道:“是啊,师父。你几个月前对弟子说,这次比剑若能上场切磋,也是个极好的历练。弟子记在心里,不敢偷懒,免得比剑之时出了洋相,堕了师父的威名。”
易飞廉犹豫再三,叹气道:“师父这些日子看你练剑,新学的剑招似乎越用越熟,以往十余招琅琊剑法之中才夹杂一招,如今十招之内就夹杂两三招。难道在你看来,正宗琅琊剑法果然不如那僧人教你的剑法么?”
他忙答道:“也不是这样。善忘大师自己也说,琅琊剑法之中,人部七剑是极好的,只不过到了天地二部,有些剑招炫技过盛,反而失了本性。我这些日子反复演练,越练越觉得他说得有理,所以他教我的那些招式,便也使得多了些。”
他见易飞廉眉间忧色甚重,忙又补充道:“师父,那日去见掌门师公,他不也说什么‘河海不择细流’么?”
易飞廉叹道:“我担心的就是这个。谷掌门胸襟开明,不以乱剑为忤,反而令你掉以轻心,越练越是痴迷。”
“你不知当年归云之乱、顾骆之争,其实绝非像我等今天说的那么轻描淡写,不仅牵涉甚广,死伤亦属不少,本门其实不啻于毁派重生。”
“多年来,‘归云乱剑’都是本门天大的禁忌,如果连师父我都怀疑你所使的是归云乱剑,你宓师叔祖、曲师伯、吕师伯他们,岂有看不出来的道理?”
岳穆清挠头道:“看出来了,有什么打紧?掌门师公说此剑法可练,难道大家也不听?”
易飞廉摇头道:“此事事关前代掌门、剑派根本,只怕以掌门之尊,也未必能一言而决,咱们何必给他老人家添乱。”
说到此时,他终于下定决心:“穆清,你那些奇招已经练得自成一体,倘若真的上台比试,只怕不经意间就会使出。为免出什么岔子,这次比剑,你就不要上场了。”
岳穆清闻言抬头,惊道:“师父,这……”他于此次望日问剑之会,虽从未抱脱颖而出的指望,但毕竟为之苦练数月,如今易飞廉寥寥数语,一腔心血就要付诸东流,心中难免失落。
易飞廉霍然站起,道:“为师决心已定,不须多言。”
……
隆隆的鼓声忽然将岳穆清从遥远的思绪之中拉回。他抬起头来,见望日台通往山顶的小路上,两名素服青年拾阶而下。这二人身材相同,容貌一般,只不过一人眉眼低垂,显得较为稳重,另一人却顾盼不停。此二人便是谷听潮的贴身侍从宁安、宁乐。
宁氏兄弟步入望日台,向四周团团一揖,宁安上前一步,高声宣道:“谷掌门到!天机堂曲堂主、别惠堂宓堂主、玄元堂陈堂主、翔凤堂吕堂主、青云堂易堂主到!”
望日台上本来空旷,此时又人多嘈杂,但宁安这一通禀中气十足,人人都听入耳中。
接着便见掌门与五位堂主从山路上依次缓步走下。
当先者自然是掌门谷听潮。他身量本来不高,这新做的袍子又略大一些,披在身上,显得更为枯槁。相较数年之前,他面色愈加苍老萧索,众人中好事多嘴者不免交头接耳,稳重之人也在心中暗暗慨叹。
他身后几个堂主面上都是沉静如水,只有吕子孟看自己堂下部众声威甚大,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宁安眼望掌门与五大堂主落座,又大声道:“今日乃敝派望日问剑之会,承蒙江湖上朋友抬爱,有这许多贵宾前来观礼,敝派柴门有庆,蓬荜生辉。不知苏家庄焦三爷到了没有?”
只听人群中赫然一声长笑,有如晴空中打了一声霹雷:“琅琊剑法天下第一,剑痴焦扬嗜剑如命,有此盛会,怎能不来?”
众人侧目看去,见说话那人身形异常高大,肤色黝黑,一张四方面庞上浓眉耸立,眼神凌厉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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