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到了何时,远远一阵马蹄声响起,越来越近,似乎就进了校场,原本有些昏沉欲睡的卢善远一下惊醒过来。夜间骑马非常不寻常,主要是夜间骑马需要非常高明的骑术,但骑术再高明,也躲避不了路面的坑坑洼洼,而这对于高速疾驰的马匹来说是致命的,随时都有可能人马皆伤,除非紧急军情,一般不会夜间骑行。

但在萧山这个地方又有什么紧急军情呢?细思极恐,因为很有可能就是冲着他们这批俘虏来的,而如果按照事先商量好的流程,按步就班即可,哪里需要快骑出动?所以从最不可能排除法来说,这个快骑传达的命令就是对付他们的,而且不是什么好命令,很有可能是要对他们中的某人或某些人下手,而这某人要么是对许都,要么是对自己!

马蹄声消失后,整个夜晚又重新归于静寂,偶有校场门口那棵大树上传来几声夜枭的鸣叫声,在黑暗中显得特别渗人。

被惊醒的卢善元此时特别清醒,怎么也睡不着,于是起身来到窗前,此时月亮已经升起,透过模糊的窗纸,看着印在上面的一轮明月。明亮的月儿把窗花投影到地上,形成了一个漂亮的图案。

此时,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声轻微的脚步声,虽然来人极力控制,但在寂静的黑夜中那一声声在卢善元耳边却象擂鼓一样。

紧接着,一个猫着腰的身影慢慢的投射在窗纸上,越来越大、越来越高,直至一个清晰的人影伸出一只手,手中还拿着一件好象匕首的东西,插进窗缝中,显然是想把窗栓顶开。

卢善元轻手轻脚转向窗户边上,悄悄从头上拔下发簪,这个发簪是让王大有特制的,有点类似于后世的军刺,当然要稍为短那么一截。

那把匕首在试了几次后,发现窗栓根本就没有关,于是伸手拉开了窗子,一阵明亮的月光顺着打开的窗户射了进来,那人一只手撑住窗台,就准备跳进来。

在他的一双脚刚刚跃过窗台,卢善元蓦然而动,手中的发簪刺向那人的大腿,但是速度很慢,慢得让那人的眼睛能清晰的看到刺向自己的过程,但他的一只手撑着窗台,两条腿正中空中,根本没有反抗能力,不禁轻呼了一声“啊!”

就这一声让卢善元验证了自己的判断,来人正是徐复生!他用刺向徐复生的手搂住了他的腰,另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在他耳边轻轻的说了声,“是我!”

徐复生紧绷的腰柔软了下来,转头看向卢善元,脸上的欣喜之色掩藏不住,正想开口说话,卢善元轻轻的嘘了一声。

卢善元伸出头看了看外面的院子,在外面看守的两个官兵坐在门口一动不动,显然已经睡熟,他把徐复生轻手轻脚拉到墙角,两人隐入了黑暗之中。

他知道徐复生冒险进来肯定是有重要变故,静静的听着徐复生在他耳边轻声讲述事情原委。

“大人,我看到天雷地火二人连夜赶来,觉得有些不对劲,于是趁着天黑摸到李大开的窗底下偷听,原来天雷地火二人带来了巡按大人的命令,要求明日一早把所有人都绑缚了押解过江,后面他们压低了声音,有些话就听不清楚。再后面,李大开问陈子龙和蒋若来会不会回来,天雷地火回答陈子龙有意见不会来,蒋大人会在对岸接人。我觉得有些不对劲,特别摸到这里跟大人说一声,以便大人早做准备!”

“不对!”卢善元暗忖道:“陈子龙和蒋若来原来已经赶回杭州,怪不得这两天都看不到他们,他们为什么要赶回去呢?应该是上司有令,否则无论如何不会抛下囚犯单独离开。这个上司只可能是左光先,那么左光先为何要让陈子龙回去呢?只可能是讨论囚犯的处理问题,因为如果是献俘仪式,左光先只要确定好通知陈子龙就可以了。难道是左光先对陈子龙的处理方案不满意?”

一时之间,卢善元也想不通这里面的关节,但此事绝不简单,很可能关系到这一批人的生死存亡!

“对了,四天前我看到姜应甲和谭学竣带着一帮人骑着马匆匆向北而去,应该也是赶去杭城,其中就有天雷地火二人!”

徐复生的话让卢善元豁然开朗,此事的经脉已经非常清晰。姜应甲跟谭学竣两人率先赶到杭州,不知道他们用什么方法说服左光先改变王雄与陈子龙两人主导的投降协议,这肯定是要下杀手了。

卢善元不再犹豫,此时最关键的是自己先逃出去,至于许都等人,只能想办法通知他们,至于他们信不信,就不是卢善元所能把控的了。

他轻轻的回到原来的铺位,一把悟住丁汝章的嘴,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是我,善元!”被惊醒正想乱动的丁汝章安静下来,卢善元接着说道:“根据推测,朝廷可能会对我们下手,现在不知道要杀的是大帅一人还是我们全部,我现在先跑出去,你想办法告诉所有人,能跑就跑。天亮后他们就会动手,一定要快!”

丁汝章拼命的点着头,示意卢善元把手拿开。他凑到卢善元耳边小声说道:“善元你多虑了吧?陈子龙是复社领袖,如果出尔反尔,如何再有面目见一众好友?必不至如此。而且我们有王雄发的免死牌,总不至于一死吧,朝廷这点脸面总还是要的。”

卢善元点点头,目前自己的推测虽然很有逻辑,但那是对自己来说,但别人肯定不会这样认为的。他凑过去说道:“不管如何,我会过了江等你们,想办法在江上弄条船,如果你感觉形势不妙,那就跳江求生!一旦进了城,我就没办法救人了!”

见卢善元说得慎重,丁汝章下意识的点点头。卢善元递给他一把小刀,说道:“万一被绑了,用这把刀把绳子割了。”见丁汝章接过小刀藏在袖中,也不再啰嗦,带着徐复生悄悄溜出了校场。

两人钻进不远处的一处小树林里,徐复生带的队员都藏在这里,连徐复生在内一共五人,众人商量了一下,借着月光快速向江边走去。

江边是一片长满芦苇的湿地,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河道,徐复生前期已经考察过,这里有一个叫索村的小村庄,村里面都是渔民,全村共有七八艘渔船。

借着月色,众人摸到了村口的一户人家,机灵的狗已经开始大叫起来,徐复生掏出一个馒头扔了进去,那条狗一会了就安静了下来,他一个借步,跳进了芦苇扎成的院子,悄悄来到房子门前。

“当家的,快去看看,小花刚才还在叫,怎么突然不叫了,莫不是进了贼!”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典型的绍兴口音,不过徐复生大致听得懂。

“哪个贼会这么不长眼来咱家偷东西?除非是来偷人!”一个男人的声音回答道。

“那可说不准,贼可不知道咱家没东西偷?别动,快起来出去看看!”

“嘿嘿,娘子,你身上可真滑,比江里的鱼还滑!”

“你个老色批,别动手动脚的,唔......”那女的娇嗔道。

徐复生忍不住敲了两下门,里面悉悉索索的声音戛然而止,那男的惊恐的说道:“谁?”

“老乡,出来一下,有事跟你商量!”徐复生轻声说道。

过了一会,门慢慢的开了,看见站在外面的一群人,那男人一下跪倒在地,一边磕头一边说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家中实在没有东西奉献给好汉呐!”紧接着那女的也跟着跪倒在地,不停磕头。

卢善元上前观察了一下,这是一个三十出头的汉子,长得身高马大的,但一直低着头不敢抬起。“大哥别害怕,你家有船吗?”大概听到卢善元的声音比较和善,那人抬起头来,见到徐复生他们都拿着刀子,又害怕的低下头去。“好汉,我家只有一条船。”他的声音都带上了哭腔,一定是以为卢善元他们会把他家的船抢走,这可是他们家的生计所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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