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陵其时几近蛮荒,贬赴偏僻落后的夷陵,形同自云端跌落,几乎等于将参加科考以来的成功毁于一旦,十多年的奋斗归零,重新回到起点,这让欧阳修感到非常懊丧。

最使欧阳修放心不下的,是年过“天命”的母亲。谁知老母亲理解并支持儿子的处事为人,她早已有了过患难日子的心理准备,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儿子绝不会苟合世俗。

平时治家,她勤俭节约,即使后来家境有了改善,仍然克勤克俭。

她说:“修儿性格刚直,不能婉转屈从,说不定哪一天就会因此而患难临头。俭约持家,就是准备将来过患难日子。”

郑氏甚至破例占了一卦,果然日后必有大劫,但是劫后余生,前程似锦。

所以听到儿子被贬官夷陵的消息,她谈笑自若,反倒安慰起儿子来:

“修儿啊,欧阳家族本来就常与贫穷为伴,我呢早已过惯了这种苦日子,放心吧,只要你能受得了,我一定也能受得了。”

从汴京赴夷陵,有水陆两条路径。陆路较近,走襄阳,经荆门,共计二十八个驿站,约八百四十里。

欧阳修原计划走陆路,但是,由于时值酷暑,又缺少马匹,只得改行水路。沿汴河,渡淮水,入运河,泛长江,大约需要航行四个月,行程数千里。

欧阳修携带老母和守寡的妹妹,简直是被驱逐出京城的。御史台的官吏天天登门催逼上路,凶神恶煞,蛮不讲理。欧阳修全家不遑收拾,匆忙搬入船舱。第二天驶出东水门,停船靠岸的时候,因汴水湍急,船体横置于河面,险些颠覆落水。家人惊慌失措,弃船登岸避难。

随后两天,王拱辰、薛仲孺、孙道滋、蔡襄、刁约、胡宿、王洙、郑戬、叶清臣、王质等亲朋好友陆续前来送行话别。

船抵南京(今河南商丘),南京留守推官石介、应天府推官谢郛等人早已迎候在岸边。他们在河亭上摆了酒宴,为欧阳修一家接风洗尘。

欧阳修身体不适,不敢畅开痛饮,遂以醋代酒,喝了多碗,其余宾客都醉饮而散。

到达泗州(今江苏盱眙东北),欧阳修在这里休憩三日,应知州张侯的请命,撰写了《泗州先春亭记》,赞扬张氏的爱民政治。

船只转行淮河,十二日后抵达楚州(今江苏淮安),幸遇贬往筠州(今江西高安)的余靖,酒饮之中,欧阳修劝勉朋友到了贬谪地,千万别写啼穷号哭的文章。

连日暴风骤雨,兼下冰雹,欧阳修一行被迫滞留十余日。幸有楚州判官田况、宿州通判杨察、同年朱公绰、老友杨子聪等人相伴。大家常常聚在一起,饮酒下棋,赏花吟诗,倒也不觉得怎样寂寞。

欧阳修迎来了自己的三十岁生日。大伙还在船上为欧阳修举办了生日宴席,庆贺他三十初度。

船至扬州,留宿五六天。欧阳修先后与廖倚、王琪、许元、苏绅等好友聚会,彼此饮酒话旧。

到了真州(今江苏仪征),因为天气炎热,运河枯水,难以行船,逗留了十余天。

在这些日子里,有湘潭县民李迁经商路过此地,一同羁留待水过来,与欧阳修逐渐相识。李迁钦慕欧阳修名声,特约欧阳修携家眷搭乘自己的商船一同西进。欧阳修愉快地接受了邀请,借住在李迁商船上。

李迁问:“为何你的文章那么好?是不是天生会写文章?”

欧阳修道:“我年幼结巴,几乎不能说话,只有作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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