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同尘离开了从小生长的土地,离别时母亲告诉他,江湖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楚道得明白的,虽然自己答应了他让他去江湖闯荡,可依旧不能这样离开,就算父亲不怎么过问他的生活与成长,可身为人子远行离开依然需要父亲的同意。
在他父亲眼中,叶同尘从来都不是一个合格的孩子,甚至不是一个健壮的孩子,或许只是一个深受溺爱的孩子而已,母亲溺爱他,那个来去无踪影的叔叔以及他的九个兄长对他更是溺爱,唯独父亲对他很严厉;许多时候他都在想:如果没有这个严厉的父亲,或许就不会有今天的自己吧。
但是叶同尘始终都不明白,明明自己已经很努力了,可兄长们教给他的武学自己始终都不能学会,唯独那个来去无踪影与自己很像的叔叔才能教会自己一些看起来粗浅却很实用的功夫。
后来随着自己年龄的增长叶同尘才想明白为什么,没学会兄长们教给自己的武学并不是自己不够努力,只是自己不够健壮,力量达不到修习那些武学的标准罢了,不过叶同尘清楚自己与兄长们力量的差距到底有多大,并不像兄长们口中说的差一点点,或许在兄长们眼中自己的气力恐怕连及格都达不到吧?
不过那个被父亲囚禁在后山小院子里的中年男人倒是很会教自己,他还记得那个中年男人满脸的络腮胡子,手上带着与之并不匹配的厚重镣铐,没有人知道中年男人被囚禁了多久,更没有人知道中年男人是因为什么被囚禁于此,每一次面对中年男人叶同尘都会想:这个人犯了什么错?为什么会被囚禁在这个小院子里?又被囚禁了多久?
临走的时候他不仅征求了父亲的同意,还特意去拜别了那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其实很多次他都想问中年男人叫什么,这么多年自己虽然还是打不过那几个高大魁梧气力惊人的兄长,可终究能与之纠缠一翻了,叶同尘知道这都是中年男人的功劳。
面对沉稳无言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叶同尘依旧说不出太多话来,支支吾吾了半天也只是说了句我要离开这里了,听说北边能让我变强,有能让我的寿命变得与妖族一样长的奇妙法门,我总得去看看,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
中年男人一动没动,安静的出奇,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甚至感觉不到他是否有呼吸,良久才听中年男人沉稳而有力的说道:“为了你说的那只小狐狸?”
叶同尘没有回避问题,但是也没回答,只是腼腆的笑了笑,然后岔开了话题说道:“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来跟你道个别,顺便跟你道个谢,感谢您这么多年来的指点,真的十分感谢!”
“不必谢我!这么多年我也孤独的慌,没有你似乎也少了很多乐趣。”中年男人提了提手中厚重的手镣接着说道:“小子,送你一句话,路真的很宽,天也真的很高,能走多远飞多高都由你自己决定。”
叶同尘深深鞠躬,中年男人看着少年渐行渐远的背影自己也跟着缓缓站直了身体,虽然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举止动作却早已把自己的复杂心情表达了出来,纵然有些不舍,又不得不舍;这么多年囚禁于此的他早已经习惯了孤独,而少年却成了这么多年来慰籍自己孤独的唯一的一道光,直到少年的身影彻底没了踪影中年男人才缓缓坐了下来。
“舍不得?”中年男人还没坐稳就听见一直隐藏身形的家伙对自己的调侃,明知是调侃,中年男人却并不在乎,甚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过来调侃道:“不送送?”
两个人突然沉默了好一会,只听那个声音又说道:“这么多年来你还是那个穷酸样子,没有一点改变。”
中年男人添油加醋的劲儿上来了,嘲讽道:“你不也一样?嘴不对心的毛病也该改改了。”
“嘴不对心吗?你们人族都喜欢揣度心思,真是令人头疼,这么多年过来了,你还是那么让我厌恶。”那个声音利索干脆,声音不大却十分有威慑力,说话的语气惊人,却不会给人高高在上的感觉。
“你讨不讨厌我,你觉得我会在乎吗?我只在乎那小子到底为什么下这么大决心走出去。”说完斜眼看了一眼身后依旧没有现身的神秘家伙,表情十分欠揍,似乎在说我就知道你一定不知道原因,我知道就不告诉你。
那个声音有些不耐烦了,骂骂咧咧的回了一句,“你现在已经这个样子了,竟然还有心情跟我玩这套。”中年男人的小小心思早已经被看透,所以他也不在卖关子,头也不回的蔑视一笑,一副你根本就不懂的表情,反问道:“我怎么个样子?总归比你强,我都知道你儿子的小心思,你这个做父亲的却不知道,真不知道你这个父亲是怎么当的!”语气中满是不屑与藐视,那个声音没有继续反驳,只是冷哼了一声然后就隐藏了气息。
叶同尘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母亲,就只有兄长们偏袒关心自己了,临行前兄长们一边抚摸着自己的脑袋,一边笑哈哈的安慰自己,送给自己没有名字的佩剑,甚至算不上名剑,嘱托自己路上小心;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院落里只有自己与母亲长的瘦小,而他的那些兄长却健壮高大,好在他们都喜欢自己,更喜欢母亲,当然还有母亲烧的饭菜。
每次他都能看到兄长们规规矩矩的坐在桌子前等着母亲吃饭,等到母亲都忙完,他的那些兄长们才敢动手吃饭,由于自己瘦小从来都抢不过那些人高马大的兄长,母亲也从来不说什么,只是每次都会在厨房给自己留下一碗饭菜。
但是他的那些兄长,平时都是说一不二的豪迈性子,唯独见到自己的母亲,立刻变得规规矩矩起来,变成乖巧懂事的大男孩,甚至都不敢大声说话,这也让母亲对他的这些兄长们疼爱有加,不仅加大了餐桌,还让下人打造了十几把厚重的椅子,说是她的那些儿子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吃饭,家里需要准备大的桌子跟结实的椅子。
工匠们一共打造了十二把椅子,跟一张宽大到足够二十余人坐下的桌子,起初叶同尘不明白为什的要打造十二把椅子,九个兄长加上母亲跟自己也就十一把,那最后一张椅子又是给谁准备的?他一直没有弄明白,只是每一次吃饭的时候母亲都会看着那张椅子愣愣出神,似乎在期盼着什么。
九个兄长都是看着他长大的,虽然他觉得自己长得奇怪,可兄长们从来都不同意自己的说词,还总是劝自己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我们兄弟十个人各有千秋,天底下哪里有长的一模一样的亲兄弟?
不过叶同尘却从来都不这样认为,他觉得大哥就跟父亲长的很像,二哥嘛倒是很像龙象叔叔,至于其他几位哥哥虽然没有大哥二哥那样神勇无敌,却也比自己强壮太多。
有时候叶同尘会问母亲为什么他不能变个样子?母亲总是笑着告诉他世界很大,或许在这里与其他人不一样,但是到了另外的地方他一定会找到与自己一样的。
临走前的几天,兄长们每天都来看自己,送自己稀奇古怪的玩意,说是能防身,也不止一次的告诉自己江湖险恶,更提醒自己他们正在跟北边的那些家伙打仗,此去北方千万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他不明白为什么要跟北方的那些家伙开战,他自己理解可能是妖族之间抢夺地盘罢了,就像跟南边泥潭里的那些骷髅怪物打架是一个道理,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北方那些家伙并不是妖族,而是与自己长的一般无二的家伙,被称作人族。
面对兄长们的关心与絮叨他虽然有些不耐烦,却也都全盘接收了,因为母亲曾经告诉自己,关心自己的话无论自己听了多少遍、听着有多烦也要点头微笑表示感谢。
锦衣华服,腰悬龙首玉佩,手中拿着朴素佩剑,虽然此时佩剑的名气还不大,他也不算出名,不过在不久的将来少年注定会在云荒大陆的江湖上掀起血雨腥风。
初出江湖的他天真浪漫朴实无华,扛着那把朴素佩剑,许多时候名剑并不都是出自名家之手,也因为使用者的名头而名动天下,比如吕金甲的佩剑断木,比如张朝阳的佩剑不争,其实都不是什么名剑,不过是用剑之人的名头太过响亮,所以剑也就顺理成章变成了名剑。
张朝阳是上一代的剑道魁首,吕金甲三十出头便遥遥领先同辈江湖武人,观景悟剑移山倒海两剑,不是新一代的剑道魁首是什么?或许陨落的铁血剑豪石平平能略胜一筹,可惜石平平是个瘸子,五十多岁战死顺天城外,吕金甲哪里还有一战的机会,就算石平平还活着他吕金甲应该也不屑于一战吧?毕竟以吕金甲的心性什么天下第一他本就不在乎,更别说跟一个年迈的瘸子一较高下了。
初入江湖的他看着自己的佩剑想着:“我是不是需要给剑取个名字?该叫什么呢?”
就在少年沉思的时候,悦耳声音清灵剃透灵动般钻入耳中,“叶同尘,你要去北边吗?”
被叫做叶同尘的少年停下脚步淡淡一笑,也不转身,温柔的说道:“就知道你会来。”
“其实我早就来了,不过是怕被你那个厉害的大哥发现罢了,你那么多高高在上的哥哥,被发现我岂不会死翘翘?”女子声音清灵悦耳,不过如此美丽动听的声音却不是一个绝世美人发出来的,而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狐狸在口吐人言。
少年转身来到小狐狸身前,俯下身抚摸小狐狸的毛发,感受着白色毛发的柔软,说道:“我的那些哥哥总把我当成小孩,说怕我被你迷惑了。”说着摆出一副昏昏沉沉喝多酒的样子,然后开玩笑道:“没错我就是被你这只小狐狸迷到了,被迷的神魂颠倒。”
小狐狸低下头轻声呜咽起来,她不知道自己还需要多久才能幻化成人,所以这一别不知道是多久,她听说人的寿命有限不像他们妖族,所以她便担心以后会见不到他。
“放心!我一定会成为天底下最厉害的剑客,虽然我母亲是人类,不过我父亲可是最厉害的大妖,就算习不得长生之道,我也不会像人那样短寿的,放心吧!”说到这里少年微微一笑,用力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如同在给小狐狸做保证,不过小狐狸的情绪似乎并没有因此好起来,小眼睛滴溜溜的转个不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人人都说狐狸的道道最多,最会欺骗,可在他叶同尘看来天底下万事万物皆一样,需要被关心,被爱护,更需要倾述与安慰。
“我走之后你代我多去看看母亲,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我也放心不下……”说到这里叶同尘突然伤感起来,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伤感,仿佛泪水就在眼中打着转,呼之欲出,或许他伤感的原因是因为人类的寿命真的很短,或许是从他发现母亲开始出现白发,或许他在担心自己习不得长生之法,等不到小狐狸幻化成人形。
良久,叶同尘才说道:“小狐狸,你要加油修行啊!可千万别等到我老了你才幻化成人啊!”语气虽然平淡,内心却早已经翻江倒海,情绪如同翻滚的江河久久没能平息,他不敢想象,那个与自己一样的叔叔也不曾告诉自己像他们这样的半妖能活到几时?
若自己真的老了,小狐狸还没有修成人形又该如何?若小狐狸修成了人形父亲与哥哥不同意这份感情又该如何?若是哪一天自己的九个哥哥与父亲发现了他们的这份感情他叶同尘又该如何应对啊?
叶同尘不敢想,也不能想,或许就像母亲说的那样,自己唯有成为天底下最厉害的剑客,那样才有说话的实力,那时候自己说的话做的事才无需向每个人解释,因为自己足够强大才能让所有人闭上嘴巴,让所有人不敢在自己面前指指点点说三道四,父亲说过:天底下的道理很简单,只要你能把每个敌人都打败,你就会得到尊重,若你只是个弱者,那么恐怕你连呼吸都是错的。
白狐舔了舔自己干净得不能再干净的毛发,声音凄苦,表情更是惹人怜爱,可是无论如何他叶同尘也得走出这一步,他知道自己不适合这里,或许北方四洲之地才能有自己一展拳脚的地方,母亲说过那里才能让自己的修为登堂入室,才能让自己的实力突飞猛进。
为了自己,也为了小狐狸,更为了自己的母亲,或许需要很多年,可是自己若是不踏上这条路,那么那一天就不会有一个期限,小狐狸呜咽着,就算不舍她也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而将其留下,“叶同尘,你走吧!不用管我!”语气虽然生冷,不过叶同尘却听出了满满的不舍。
叶同尘淡淡一笑,他知道她又在耍性子,换了个角度一把将小狐狸抱了起来,兴奋的说道:“小狐狸等我回来,我一定会回来的。”话还没说完小狐狸挣脱了叶同尘温暖的怀抱,一溜烟跑进了丛林,她没有多说一个字,只是眯起了眼睛,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你不回来,我去找你就是了!”
叶同尘拿起佩剑大吼一声,“我该走了!对了佩剑还没有名字,你要不要帮我给佩剑起一个名字?”
小狐狸呜咽一声,良久才说道:“你那么有学问自己起吧!”
叶同尘嘿嘿一笑,举起手中平平无奇的长剑的说道:“我觉得叫白狐就挺好听的。”
小狐狸一听心跳的更加厉害,若她此时幻化成人形,定是双颊绯红,吞吞吐吐了好一会才羞涩的说道:“什么破名字,不好听!”说完树林中再无小狐狸的踪影,只有山巅之上一只白狐用爪子搓着眼睛,那一天并没有风,似乎小狐狸也并没有被风沙迷了眼睛,她就那么不停的搓着,直到太阳落下山去,直到那个少年消失不见。
虽然小狐狸一溜烟似的跑掉了,可她却听到了那句,“是不太好听,不过我喜欢!”
许多年以后,少年终于成为名动江湖的大剑客,不过他并没有回到南方,并不是他忘记了小狐狸,而是那个小狐狸终究化成了人形来到了他的身边,那天少年依旧走在热闹的街市,一个灵动的少女用一口熟悉的声音,问道:“我叫花锦,还记得我是谁吗?”
少年嘴角扬起故作迟疑,“我可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又怎么会认识呢?”嘴上虽然这么说,可心里早已经乐开了花,这不就是他喜欢的小狐狸吗?他没想到人世间会有如此多的条条框框,这些母亲并没有告诉他,但是他知道狐妖可不被世人接受啊?
不过他不在乎世人如何,更不会管什么条条框框,什么不被接受,什么狗屁道理,那些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在他的心里只要他自己喜欢,他的母亲也喜欢,那只小狐狸以及名字叫花锦的小姑娘也喜欢,那他就会接受,哪里还会在乎世人的看法。
作为半妖的他其实从始至终都不清楚什么叫喜欢,只是母亲告诉过自己,喜欢就是一见你,就笑的人和一见,你就笑的人;这个人不正是名字叫花锦的小狐狸嘛。
兄长们总说天底下最狡猾的就是狐狸,可他并不这样认为,他觉得世间就该是多种多样,有钟情于一人的,就应该有见一个爱一个的,有山盟海誓海枯石烂,就应该存在朝三暮四的……记得父亲后院的那个中年男人说过,世间有黑白,人便有善恶,光都有照不到的地方更何况人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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