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昏暗,银枪后人静坐在瘸子的对面,瘸子身着一身破烂衣物,身前是一壶酒一只白花破瓷碗,唯一的不同是银枪后人身前摆放的是便宜的笔,劣等的墨,以及并不昂贵的纸。
二人相对而坐,银枪后人还穿着城守的甲胄,那杆被包裹严实的银枪安静的斜靠在身后的墙角处,瘸子端着破旧酒碗看着银枪后人奋笔疾书,听着甲胄吱吱作响,突然插了一句,“能给我弄一把铁剑嘛?”
银枪后人停止手上的动作,缓缓抬起头看了一眼瘸子,不敢确定的问了一句,“为何如此固执?”
“我可不想活到连剑也拿不起,连路都走不动的那天。”
“我是说你不想跟你儿子见一面吗?”银枪后人放下手中廉价毛笔,这时候店小二把酒水端了上来,银枪后人端起酒杯小酌了一口,抬眼看了看神情自若的瘸子,等着他的回答。
瘸子摇了摇头说道:“他很小的时候我就离开了,见一面做什么?让他恨我?还是告诉他我是他亲爹?世间哪有像我这样不负责任的爹。”
银枪后人听着瘸子的苦笑心中感叹,人活这一世到底图个什么?功名利禄?花不完的钱?还是那些摸不到边际的修仙修道……想到这里银枪后人在心底狠狠地自嘲了一番,摇头继续书写。
灯光昏暗,忽明忽暗,酒馆年久失修更显破破烂烂,墙壁黝黑,墙皮散落掉落满地。
瘸子的脸隐藏在黑暗中,背靠着油灯根本看不清表情,只是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好一会瘸子又问道:“到底能不能帮我弄一把铁剑?”
银枪后人停下手头动作,平缓情绪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听说君上已经打算放弃抵抗了,凭你一个人不过是螳臂当车,离公的攻势势如破竹,没有人能挡得住他。”
瘸子狠狠放下手中的破旧瓷碗,不屑的说了一句,“势如破竹?不过是钻了晋王与龙将军不能前来勤王的空子罢了,倘若晋王与龙将军有一人能出现,这个天下还轮不到他离万江指手画脚,一个铁匠罢了,牛气什么?”
银枪后人摇头苦笑,他不知道该如何劝说这个一心赴死的瘸子,更不知道为什么瘸子要以死明志,他明明可以独善其身,明明可以不去证明任何事情。
当初龙傲天求情,才让晋王司马放过了他这个造反的铁血,难道只是为了证明他龙傲天没有救错人?还是为了证明他自己的忠心?拜托这个天下谁做君王,他龙傲天不会在乎,晋王司马更不会在乎。
话到了这里,酒也喝的七七八八,瘸子轻声提醒道:“谢兄弟,赶快往下写吧,我没有什么遗憾……”话到这里就没有继续解释下去,或许再多的解释也不能表达他自己的内心,银枪后人听了这话也只能拿起廉价毛笔继续往下书写。
写给我儿:
总有一天我会老到连剑也提不起来,但是我绝对不会让你看到那一天,而我也不会让那一天出现!
梦回城的繁华怎么允许叛军踏足,哪怕我一条腿已经残废,叛军想要攻破梦回城也应该是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我不会在乎他人的眼光,更不会在乎天下人怎么说我,我不过还是那个梦回城橘子胡同的小乞丐罢了。
我荒废了太多时间,也消沉了太久太久,久到整天下整个江湖都把我忘掉,想当年天底下谁不惧怕我的名头,如今呢?我只能看着手中已经生锈的铁剑,喝光酒壶中的烈酒,然后被街角的孩童扔石头,被叫做臭要饭的。
不要紧,我不就是一个乞丐嘛?我从来不会跟他们一般见识,毕竟都是小孩子,都是一些没见过世面的家伙,烽烟四起的年头,我也不应在颓废下去,也不应该苟活在这世上,我的孩子如果你看到这封信,应该也知道了我的结局,你应该不会悲伤,毕竟我们素未谋面。
还记得那个为你接生的城守吗?骑着高头大马,手握银枪,如果我记得没错他应该是银枪后人,可惜我记不得他们姓什么了?我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不过他好像认得我,因为他把自己最喜欢的战马送给了我。
昨天晚上他还请我喝了酒,说着不着边际的话,大梦王朝昔日的光辉已经不在了,腐败与无能已经不能用来形容这个腐朽的王朝,每个人的追求都变了样子,他们追求权力和金钱,没有了正义,没有了尊严,更没有了公平,军武失去的不仅仅是战斗力,还失去了对战争的渴望,对胜利的向往。
那些所谓的法在我看来已经变成了权贵们控制百姓的方式,毕竟所有的规则都是权贵们创造的,而百姓们必须要遵守,不过他们却还在嘲笑百姓的好掌控。
也许你会问我这样值不值得,我想告诉你的是,我所做的一切并不是为了这个腐朽的王朝,而是为了我心中的天下,虽然我并不讨厌离万江(独立军领袖),甚至还有些敬佩他,但哪一个王朝的开始不都是开拓与收拢民心嘛?就算大梦王朝也不例外。
天就快亮了,独立军围城之势已成,不管我从前的名头有多响亮,从我写下这封信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我的结局,或许早在二十年前我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我不痛恨废掉我一条腿的司马铁成,同样也不会对谁感激,就算是救了我一命的那个人也一样。
你可以说我固执,也可以说我不负责任,可我总要留下些什么,比如一封信,比如我这一生的颓废,我这一生总结起来可以用可笑来形容,为了心中的江湖我不后悔,因为在我的字典里没有后悔两个字。
可是我依然觉得亏欠你跟你母亲的太多太多,也许从一开始我就错了,我总觉得我的江湖就该有酒有剑,就该有兄弟情义,就该看破一切,到头来才发现值得牵挂的只有你跟你那已经过世的娘亲啊!
不过说什么都已经晚了,这辈子错就错了,因为我总要做些什么让自己的人生圆满,让自己心中的江湖依旧存在,庙堂什么的不关我的事,那些大人物官老爷的你争我夺无外乎功名利禄,可我又何尝不是想让这个江湖记住我呢?
我的孩子你要记住,人生无论怎么选择都会有遗憾,我遗憾当时没有跟龙傲天去北境,我遗憾自己没有倾尽所有成为独一无二的铁血剑豪,我更遗憾没能陪在你身边……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我想我该上路了,孩子,我这一生是将错就错的一生,而你万万不要走我走过的路,记住我的话好好活着,做自己想做的事……爱自己想爱的人。
面具不能带得太久,否则会失去本心,世人都喜欢带着面具,可我偏偏不喜欢,江湖儿郎都喜欢摆排场,认为那样有面子,那样就会令人尊敬,可我喜欢的江湖依旧是那个简单的江湖。
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要告诉你,想要跟你说,不是说教更不是传授经验,只是单纯的想让你别走我走过的路,算了,如果你喜欢我的路,喜欢我心中的江湖也无妨,记得讲给我听就是。
落款是石平平绝笔。
阳光明媚的清晨与大军压境的压迫显得格格不入,满头银发的老人一身戎装立于军阵之前,旌旗猎猎作响,阵仗整齐庄严肃穆,萧杀之气直冲梦回城。
老人一手抱着头盔一手捋着胡须,眯着眼望向五百步开外的城池,感叹道:“梦回,我又回来了,北辰王族,今天就是我离万江踏破梦回城的日子。”老人那沧桑的嗓音似乎穿透了过往的二十余年,随后自嘲一句,“你我都不在年轻了吧?”这句话仿佛是说与北辰君王,更像是说给梦回城听的。
繁华的梦回城纸醉金迷,令人神往,它的繁华就如同它的蝇营狗苟一样见不得光,如果说大梦王朝是每个梦回人的一场梦,那么头顶的烈日当空便是叫醒梦中人的第一道光。
城门无声无息的被缓缓打开,离万江眉头一皱诶呦了一声,扭头对身后辅助自己二十多年的军师吕势说道:“吕势啊!你说来人是谁?是来议和的?还是拖延时间的?”
被称作吕势的老头子挫了一下鼻子,仔细瞧了瞧也没看清楚出来的人,缓缓说道:“不管是干什么的都是垂死挣扎罢了,要知道南方司马的黑甲军疲于应对妖魔,不可能支援,再说这也不是二十年前了,龙傲天的百万边军据守北方根本来不及南下,更别提龙傲天那该死的承诺了。”
两个老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调侃着,这时候离万江看了一眼头顶的晴空万里哈哈一笑,“这是天注定!天注定亡大梦啊!”
吕势眯眼狐疑了一句,“咦!怎么只有一骑?看样子还不像军武。”说着转头望向旁边的先锋将军司马落,“梦回城守城的是谁啊?”
年轻将军司马落皮肤细嫩,哪里像一个从军十年的粗糙汉子,跟南方的司马家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却不知为何加入独立军行列,只听年轻将军轻声回答道:“回军师,守城将军是折颜。”
“就是那个冷面修罗的随军参谋?”离万江头也不回的问道,司马落回答道:“回主公的话,正是此人。”
“听说此人擅守,可是这单人单骑又是为何?”离万江虽然心中早有了答案,却依旧把问题抛给了自己的五个儿子,噤若寒蝉的五个儿子无一人敢应答,没有人知道这是不是离万江想要的结果,就算看到了他那冷漠而又冰冷的眼神,也没有人能读懂,甚至最受宠溺的小儿子也只是敢微微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在触及父亲眼角的余光的一瞬间险些掉下马背。
冷面修罗与寒枪陨落的那一天,天色昏暗,大雪飘零,似乎就预示了大梦王朝的这场梦该醒了,雷骑的末落,金氏一族的冷眼旁观,哪怕年轻首辅散尽家财,北辰天子亲守国门依旧没能阻止独立军如同潮水般的进攻。
此时一人一马渐渐在众人眼前清晰,离万江长长的嗷了一声,似乎在告诉身边的每个人这个人他认识,吕势眉头一皱说了一句,“我以为他早就死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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