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都是劳碌命,这半辈子都是这么过来的,习惯了。您不一样。”
“我李凤哪不一样,不就是姓李吗?从十三岁开始,我跟着父亲在这里教了这么多年书,来来往往这么多人,比来比去也没比出我有何不同。”
青年放下笔,走到窗外,放眼星夜银河:“今日来,该是陛下有旨,您就直说吧。”
“陛下未曾下旨,只传口谕:「凤鸣久矣,当归朝。」”
“既未明旨下令,我就当没听见。今年新一届学子方才入学,我现在回去算几个意思?这正观他太学没了祭酒还叫那些学子学些什么?”
李凤很清楚自己这位大爷是什么心思。
太子和信王这些年的党争愈演愈烈,眼看着自己一把年纪快压不住俩儿子了,而柴老王爷只是个外姓王,管不得皇家宗室之事,所以就把主意打自己这个当侄子的身上了。
但在这白鹿城,自己是闲云野鹤惯了,如今若回那朝堂,岂不是自讨苦吃。
“好吧,等来日回京,我便回报陛下,就说‘秦王殿下志不在朝堂’。”
“今日来不只是为陛下传话吧?”
而杨辰却看到了桌案上那张岭南道的地图上密密麻麻的注释和标记,心里有了大概,于是顺着话头讲了下去:“如今岭南道乱象想必殿下也有所耳闻。而裴先如今正在岭南道节度使的任上。”
“裴先?难怪会来找我。”听到这个名字,李凤有些失神,这正是他父亲曾经的旧部之一,“近日可有平乱的战报?”
“没有,若不是乱民外溢到其他道府,我今日怕是还在洛都。”
“您对万民教了解多少?”
“江湖中名门大派我都派了人监视,但此类教派入教颇为严格,我手下的人只能旁敲侧击,只知道个大概规模。”
“我倒是听我爹提起过,彼时白老阁主率江湖之众南征,正逢万民教于雷州初创,却并未与老阁主起冲突,甚至当年收复岭南也有他们的一份功劳。”
“这点,我也曾听闻。”
“事后二老曾与我论说过,教中的核心皆是平头百姓出身,欲治理只需国泰民安,时日一久自然不攻自解。可如今天下尽归大同,这万民教的势力却从一州之地扩大至整个岭南道,为何?”
为何?还不是如今这大同朝根本算不上国泰民安。
杨辰微眯眼缝,思索了许久,眼前这位秦王的脑子可比洛都那俩清醒的多。
“所以您觉得这次动乱是因万民教内有居心叵测者在操弄?”
李凤看着地图,将自己的想法娓娓道出。
“此乃其一,居心叵测者未可知否,但万民教坐大至今必然有人维系其中利益关系。”
“其二便是这如今的大同朝于民而言仍不安泰。岭南道山地居多,且今年开春较之往年雨水偏少,以致产粮骤减。”
“我托人查过年初的奏章,钦天监早已上报灾情。虽说边塞御敌临时突增赋税也本属情理之中,但也该因时、因地、因人制宜才是。”
“如今岭南所征收之数目却与中原富庶之地的数量无二。裴先身为节度使不敢违命,仍依令向各州强征赋税,按时上缴。换做你是岭南道的百姓,你打算怎么活?”
杨辰不语,这些情况他身为「良家帅」更为清楚。
岭南道早年也是荒蛮之地,历三朝治理,如今也算不得富庶,地方豪族世家亦不似中原关内那般强盛。
借万民教之手,从那些人手里榨点资源出来供给百姓,罪名也不用自己担着,确实不失为两全之法。
疑点紧随而来,年初增税,可见整个岭南动乱持续了起码半年之久,而这些消息直到上个月才泄露,显然万民教起初是有意掩藏。
那位节度使大人凭什么让偌大一个万民教乖乖听从他的安排?而如今,消息又为何会流出?
李凤继续说道:“裴先前坐视动乱,却袖手旁观,怕是因为清楚如今洛都党争激烈,盲目上报求援只怕是要被迫站队。但形势所迫,他不能眼看着百姓饿死,所以才会选了‘借势压人’这种下策。”
话说到这个份上,杨辰也清楚这位秦王的意思。
“户部的人这些年的皇粮算是白吃了。殿下......”
李凤没让杨辰把话说完,一挥手便要送客。
“所以就有劳「良家帅」再忙些时日尽快查清乱象根源。夜深了,在下也乏了,这趟就不远送了。”
“殿下放心,待我走过岭南一遭,立即便向陛下禀明实情。”
杨辰拱手行礼,缓缓退出屋子,背过身后原先脸上的恭敬转眼间就盖上了一层冷漠。
说实话,今天的结果让他着实没有料到,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这位秦王竟然还不打算去洛都明言。
眼下庙堂时局,这位心里早该清楚,已经没可能在这里闲云野鹤教书育人一辈子。
杨辰虽想不通,但眼下的事还得自己去做,几步飞身便匆匆离去。
......
而屋内,烛火仍未灭,直至天明。
“殿下,这都一夜了!”
李凤此刻正拿着一把古朴算盘拨弄着,听闻窗外忧声,方才发觉已至拂晓。
“忘了忘了!程叔,我那王府府库还剩多少银子?”
“这些年朝廷的俸例和陛下的赏赐都还存着,太学棘闱您也没计划翻修,拨下来的款自然都还没用。”
“您去府库里照这张纸上的数额调款,不够的话再调用翻修太学的工款,向南北商行采买粮食。顺便去凌云阁通报一声,今日晚些时候,我亲自去请白阁主派遣阁内弟子相助。”
程节接过纸张,嘴上谴责道:“您还先睡一觉吧!”
李凤顶着俩黑眼圈,苦笑一声,心里叹着自己这精力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知道了,那就再劳烦您通报门中学子,今日休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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