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宝财最后到的周家屯,余桂春是去年嫁过来的,丈夫周旭东。刘家屯和周家屯紧挨着,一个在河沟这边儿,一个在河沟那边儿。周家屯地势低一些,屯子里有不少人家都是洼地,年景旱点没事,雨大了就内涝。都说种庄稼是看天吃饭,北方又岗地多,下雨都高兴,旱了就愁。他们屯子正是反过来了,旱点没事,就怕下雨。慢慢地,只要出现乌云遮天,屯子里的人就会唉声叹气的。余桂春做好了午饭,众人围坐在地桌旁吃饭,周旭东的母亲很热情,不断地给穆宝财夹菜,一直询问着家里人的状况。老太太对余桂华印象特别好,她们只在周旭东婚礼上见过一面,相见甚欢,彼此很投缘。万般皆由命,半点不由人。余桂春嫁给周旭东就是幸福的,她性格有点儿大大咧咧,任何事都不斤斤计较,家里家外都听老太太的。周旭东特别能吃苦,干活有力气,属于憨厚老实型的。他家里的日子过的很不错,在周家屯都是排的上名次的。家里除了种地,还养了一匹马,周旭东特别精心地饲养,把它养的骠肥体壮,有点小毛病啥的他都能知道。吃完午饭后,周旭东套好马车后,三人随即就出发了,余桂春挎着布兜和穆宝财坐在后边儿。他们先到的庙台沟村,余志文告诉他们,老太太、余桂荣和余殿昌刚走不大一会儿。几个人坐好后,周旭东用鞭子打着马背,马儿连跑带颠,车上的人也随着一颠一颠的。在曹家屯北边儿的路上,马车追上了走着的三个人,余桂荣拎着小筐在前边儿走,老太太和余殿昌并排走在后边儿。周旭东勒停马车,所有人上车后都靠前坐着,周旭东又挥鞭催动马儿继续向着郑家屯行进。
众人都到家后,余桂春和余桂荣看完大姐和大外甥后,姐俩一起负责做晚饭。姥姥坐在外孙儿旁边儿,用手指戳着穆鹏的脸蛋儿,穆鹏睡得很香,正在咧着嘴笑,姥姥看他笑也跟着笑了起来。余殿昌带着穆波在院子里玩踢口袋,口袋是用小碎布缝制而成的,里面装的是玉米粒。玉米粒不能太多,多了太沉踢不动,也不能太少,少了太轻不受控制。口袋花花绿绿的,好玩儿,不好看。穆波晃着两个马尾辫连续踢着,口袋先是笔直上下运动,然后远离身体,此时穆波尚且能够到,接着越离越远,最后落在了地上。穆波边踢边仔细数着,一共踢了二十五下,这远远没发挥出平时的水平。轮到余殿昌了,他踉踉跄跄地踢了四五下,口袋根本不受控制,很快就被地面吸引过去了。他反复试了好几次,结果都一样,还是踢不了几个。穆波急忙抓起口袋对着余殿昌说:“舅舅,你这样做的不对,我教你吧!”穆波说完就示范了起来,她怕舅舅看不懂,开始指导起方法来,有模有样地说:“你得先揉一下口袋,压扁,用鞋的正中间去踢,这样才不容易偏。”余殿昌信心满满地说:“原来这样啊!把口袋扔过来让我试试,这回肯定比你踢的多。”穆波把口袋扔了过来,余殿昌稳稳接住,尝试了好几次,结果还是那几个。他败下阵来,高举白旗,对穆波说:“我输了,我输了。”穆波拿起口袋就往屋里跑,边跑边喊:“舅舅输喽!舅舅输喽!”
一家人吃完饭后,老太太不放心丈夫一个人在家,一门心思要回去。她把筐里的六个鸡蛋拿了出来,让穆宝财放好,并且嘱咐他隔两三天就给余桂华煮一个。筐里铺了厚厚一层稻草,鸡蛋轻放在上边儿,可以防止鸡蛋与筐相互磕碰,两颗鸡蛋之间也要塞满稻草,避免晃动时鸡蛋互相磕碰。鸡蛋是老太太花钱买的,辗转了好几家,真可谓东拼西凑。老太太本意要自己走回去,来回十里地对于她都不算什么,腿脚早已练出来了。周旭东没等余桂春说话,赶忙对着老太太说:“妈,咱家有马车,费那腿脚干啥,你先在屋等着,我去套车。”老太太还在推脱,坚持走回去。这时余桂春立马做出生气状,拽住老太太说:“整的真客气,真拿我们当外人了!”老太太见状也就没再说什么,随后坐在穆鹏的旁边儿静静地看着。周旭东套好马车后,俩人随即就出发了。他坐在车老板专属的座位,车辕前左侧,嘴里呼喊着车号子,老太太带着空筐坐在后边儿。车号子,所包括的指令性词语有:前进口令:“驾儿”,发声要短促、高亢、有力,在鞭子响一响时吆喝。后退口令:“哨儿”,叠用时多。右转口令:“哦儿”,常叠用,指牲口或车辆转弯往外(往右)转。左转口令:“吆耳”,常叠用,指牲畜和车辆转弯往里(往左)转。停止口令:“吁儿”,使用时拖长音,是车辆或畜力行进中,勒令其停止的口令。乌云趁着黄昏遮蔽了天空,催促天色暗下来,最后光亮消失不见了,黑夜登上黄金宝座,王视天下。黑夜的使者猫头鹰负责宵禁,并且逮捕不听命令的小动物。它们早已准备就绪,一声令下即可出发。睡了一整个白天的它们精力充沛,目光如炬。使者有着专属的特权,可以在夜晚中隐去身影,纵使皓月当空、满天星河也能如此。使者还可以使让万物无所遁形,如白昼一般清晰。人类作为万物之主,自不受制约,这是他们进化后拥有的无上权利。人类的脑细胞有140亿到150亿个,平常人只被开发利用了3-7%,而爱因斯坦也只不过才利用了10%,但已经远远高于动物。而仅仅这个优势就让智人在七万年前打败了大型动物和各大洲上的其他人种,成为了万物之主。生物进化的奇妙就在于此,充满了不确定性,基因重组和基因突变,无形中决定了他们的命运。周旭东和老太太到庙台沟村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周旭东就在那儿住下了。晚上,穆宝财和余殿昌去东屋睡的,余桂华她们姐三个和两个孩子在西屋住,很松块儿,一点也不挤。
周旭东在郑家屯住了三宿,然后带着余殿昌回家了。余桂春和余桂荣照顾大姐二十多天,直到扒苞米的时候,两姐妹才回去。余桂华生穆波时没坐月子,一如往常地干着农活,导致身体留下很多病根。所以她即使这次恢复的不错,还是无法完全恢复元气。两位老人岁数大了,早已是有心无力,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眼看着穆宝财自己在地里又割又扒。穆宝财家后院的苞米地都是小短儿,从北树台斜插到东树台,地势平稳,是小片地。村东头的地直通南北,从北树台伸展到南树台,南高北低,有一个平缓的坡度,是大片地。穆宝财选择从后院的地开始,这里离家很近,三五分钟就能走到。余桂华给儿子喂完奶后,把他哄睡着了,然后对女儿说:“妈妈去地里干活,弟弟醒了就过来喊妈妈。”穆波随口答应着,依然在一旁自顾自地玩耍。余桂华又跟老爷子交代一番,这才放心地走去地里。穆宝财看到余桂华来了,眼睛瞪的大大的,他赶忙问:“你怎么来了?身体还没完全好就在家待着得了!这点儿地我几天就整完了。”余桂华对自家的地最熟悉不过了,也对穆宝财干活的能力最熟悉不过了,他干活是个好手,就是太慢了。她带着不信任的表情说:“就你干活的速度,够干十天了,我来了咱俩还能快点。”她永远都会干着最多的活,说着最硬气的话。都说撒娇的女人最好命,的确如此,适度示弱才是强大的表现。她显然没学会,更直观地说,她从来没意识到这个问题。一个居高临下的人,会让人敬而远之,一个居高临下的女人,会让人想逃之夭夭。余桂华说完就急不可耐地加入到割玉米杆的行列中,只见她刀起杆落,动作娴熟,节奏感十足,没有一个动作是多余的。穆宝财接着说:“你来了,孩子咋办?”余桂华头都没抬,继续收割,嘴里说着:“孩子睡着了,爸在家看着呢,我隔一会儿回去一趟,喂喂奶,换换尿戒子,啥也不耽误。”穆宝财太熟悉她了,她总是固执己见,容不得别人反驳。穆宝财听见她这么说,也就没再说什么,继续割着苞米杆。他内心暗自较劲,想要超过余桂华,最后以失败告终,他习惯了失败,习惯了退缩。家里,穆鹏睡得正香,时不时把小舌头伸出来晃动几下,小手蜷缩着。穆波开始学着爷爷的模样,一动不动地看着弟弟发呆。她几乎是爷爷带大的,爸爸妈妈总得在外边儿干活,没时间管她,都是爷爷在照顾着她。爷爷话很少,从不说人是非,为人很正直,总是坐在一个地方发呆。他好像有很多心事,好像又没有什么心事,谁知道呢,这时的她也不懂。在她有记忆的岁月,爷爷从来没有说过或骂过她,她能感受到爷爷是很爱她的,只是爷爷从不说出来。就像现在爷爷靠在墙边儿,静静地、面无表情地看着弟弟,一句话都没有,眼睛里却是满满的爱意。过了好一会儿,余桂华约莫着孩子该饿了,于是放下镰刀,紧赶慢赶地走回了家。此时穆鹏还没醒,她伸出手轻拍了几下,穆鹏感知到熟悉的感觉,眨巴眨巴眼睛醒了过来。他睁眼看到了倒着的余桂华的脸,然后哭了起来。余桂华知道他准是饿了,她把他抱了起来,老爷子很有分寸感,知趣地走回东屋。穆鹏吃饱后,又睡了起来,余桂华让女儿告诉爷爷一声,让他过会儿来看着弟弟,她说完话就急匆匆地走出去了。穆林听到了关门声,看着儿媳妇从窗边儿走过,他起身走到西屋,还是一样位置,一样的动作。
秋风瑟瑟,扫过忙碌的人群,东北的秋天很冷的。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秋风瑟瑟,吹得忙碌的人群颤颤发抖,东北的秋天很冷的!各家各户都忙着抢秋收,都争取霜冻来临之前把苞米拉回家。郑家屯没有牛车,得去村大队部找,一个村大队管五个屯子,其余那几个屯子都富裕,各自有牛车,就属郑家屯最穷,要啥没啥。今年夏季雨水比较勤,苞米产量还不错,是难得的丰收年。郑家屯的地势高、平缓,雨量大时庄稼长得最好。站在地头放眼望去,原来密密麻麻的玉米地,一排排地倒下了。苞米杆放倒以后,镰刀就用不上了,刀枪入库,马放南山。铝制或铁制的苞米签子就开始派上用场了,它有中指宽,很薄,长度和手掌差不多一样长,一头平,一头尖,中间两个眼儿上系着一条绳圈,正好可以套在中指上。用尖头剥一下玉米棒上的外皮,就可以用手把外皮撕到苞米棒根部,右手握住根部,左手轻轻一掰,金黄色的苞米棒就下来了。扒苞米是农民的看家本领,只要一会儿功夫,就能堆起一大堆儿苞米。苞米都扒完后,远远望去,从这头到那头,一堆儿一堆儿都是金黄色的,连绵不绝,果然收获的季节最是让人心旷神怡。苞米拉回家后要先堆起来,隔一周左右要倒一下,把上边儿的倒下去,把下边儿的倒上来。这样可以避免中间的苞米棒由于温度过高、湿气过大,导致变质发霉。农民不怕费事、费力,就怕收获的苞米有损失,毕竟一年到头就指着这点儿粮食生存呢!村大队部有一台打苞米机,可以给苞米脱粒,它在这段时间很紧俏,各家各户需要排着号来。苞米脱粒后,苞米粒铺在苫布上,划出凹凸不平的垄台和垄沟,如纵横的沟壑一般。这样可以增加苞米粒与阳光的接触面积,可以更快速地把苞米晒干。晒干的苞米要用竹席子围起来,一部分留着卖掉,一部分上交农业税。苞米秸子可以用来烧饭、烧炕和烧炉子,它是天然的燃料。不着急把苞米杆运回家,让它在地里躺半个月,它经过风吹日晒,可以减轻很大的重量。这时再去打捆、装车,最后拉回后院垛起来,家里一年的柴火基本都用它。垛苞米杆也是有技巧的,两捆在一排,根部都朝外,左边儿这捆的尖部压着右边儿这捆的尖部。然后第二排,第三排都一样摆法,直至摆到想要的距离。第二层不变,左边尖部压着右边尖部。两捆压在一起,互相咬合,这样柴火垛会比较稳固。垛到顶层要像房顶一样,做个人字坡,这样下雪不会积压,下雨又浇不到底下的秸秆,既防倒塌又放浸湿。这些工作都完事之后就是猫冬了,无事可做,东家串串,西家溜达溜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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