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仲淹走了,走的时候带走了《三字经》。

范仲淹试图自己来补全这本蒙学奇书,续上后面的世系表和劝学篇。

临走的时候,范仲淹也给顾深留下了自己的回礼——《礼部韵略》。

这是一本韵书,是景德四年丘雍、戚纶所定,朝廷指定的科举程式书。

范仲淹其实跟顾深聊了很久,一直从中午聊到将近日落,两个人谈天说地的,什么都聊。

而期间,范仲淹也得知了顾深早年师从周温的事情。

周温的老师,是安定学派的创始人胡瑗,而范仲淹,早年也师从胡瑗求学,因此,严格意义上讲,范仲淹还是顾深的师伯,大家都是一个学派的人物。

当然,范仲淹的格局,是不会局限于什么学派的,但不妨碍他因此对顾深颇有好感。

在得知顾深三次科举落榜后,范仲淹也细心的询问了顾深的应考经历,帮助顾深分析落榜原因,最后,给顾深留下了《礼部韵略》这本书。

在范仲淹看来,顾深落榜的最主要原因,还是应试的声律不符合朝廷规范,对韵略研读不够。

所以范仲淹才把《礼部韵略》给顾深,希望顾深认真研读,掌握好声律和韵略格式,下次应考的时候,能对顾深有所帮助。

而在随后的日子里,范仲淹也会时不时的来一次村学学堂,找顾深一起闲聊,聊的内容什么都有,有谈古,也有论今。

范仲淹越聊,就越发现顾深知道的东西越多......虽然有些观点范仲淹不一定苟同吧,但起码,范仲淹也不得不承认,顾深说的有一定的道理。

就比如孔融的事儿,范仲淹就问过顾深。

“孔北海之事,虽有史记载,却也情有可原......幼子不识原委,若其误读,岂不有违孝之本意?!”

范仲淹这话的意思吧,就是想替孔融辩解一下。

孔融提出的“父母无恩论”,单独拿出来看,确实是惊世核俗,不过当时孔融的用意,是为了驳斥那些愚孝。

孔融认为,父母给与的恩德,是在养育子女的过程之中,而不是简单的把子女生下来就是恩德。

但这话吧,搁任何时候都有争议,更别说那個时代了。

范仲淹是读书读的多,他能看清孔融说话的用意,虽然也不敢苟同,但终究是给出了一个“情有可原”的评价。

但,范仲淹还是觉得,这种事儿,不适合对孩子们去讲,他们本身就没读过多少书,缺乏分辨的能力,如果简单粗暴的人为孔融言行不一,是个不孝的人,那就失去了教育的本意了。

而顾深对此的回答,则是这样的。

“为父则罢,为母十月怀胎,岂曰无恩?!”

先不说十月怀胎的艰辛,这年月生孩子,跟过鬼门关没什么区别,根本就是拿自己的命在赌......谁敢说当母亲的对自己无恩,那真的是没心没肺了。

“且人之性多杂,岂能一言以概之?!孔北海幼年让梨,确为佳话,然年长后出此暴论,虽有可原,却依然有失偏颇......正如前朝奸相丁谓,早年镇守边疆,何尝不是一员良吏?!”

这话说的吧,范仲淹就有些语塞了。

丁谓这个人,如今是公认的真宗朝奸相,但早年间,他镇守边境,抚边安民,功勋也很显著,朝堂中也有人称其有良相之才。

甚至丁谓进了中枢,当了三司使后,依然还尽心尽力,革除三司弊端,使得三司行政效率提高。

可偏偏在真宗皇帝后期一系列封禅泰山和沉迷祥瑞的事情上,丁谓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他和王钦若等人一起,逢迎上意,排除异己,完全没有了一朝宰执的样子。

范仲淹没法反驳顾深举的这个例子,因为他也无法去解释,为什么早年丁谓和晚年丁谓的差距那么大。

范仲淹不是书呆子,多年的地方经历让范仲淹明白,有些人在站在不同立场上的时候,做出的选择也是不同的。

所以范仲淹才会认为孔融的言论是“情有可原”。

但范仲淹不明白,一个人的道德准绳,到底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能下滑的那么快的?!

立场不同,选择不同,这可以理解......但起码的道德底线得有啊。

而丁谓,显然就是没有道德底线的那一个。

甚至,范仲淹还由丁谓,联想到了当今的朝堂,联想到了那个把自己连夜打包送出汴梁的人。

“当今朝堂,虽无丁谓之祸,却难免有丁谓之忧也.......”范仲淹很是忧心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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