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绾乍一看是跟她母亲有个六七分相似,但是细看之下,她的眉眼不如她母亲那么温和,轮廓更立体些。
尤其是前额和山根的衔接处,弧度完美饱满。
这些全都是荣修明给她的基因。
又细细看了女儿好几眼,荣修明将眼镜架回高挺的鼻梁上。
他移开视线,看着门口朱红的牌匾沉沉出声:“走吧,趁你爷爷还有几口气,我们父女去找他算算旧账。”
整理好情绪,父女两个并肩踏进荣府大门。
两棵迎客松苍劲翠绿,与一镜赤水相互映衬。
完全轴对称的设计使庭院既有园林的雅致又有老城的肌理,青砖黛瓦映衬间流泻的是大隐隐于市的大儒风范。
两位身着中长棉袍的佣人见到荣修明的身影立即打起了一百二十分的精神。
一位朝里小跑着赶忙通报去了。
一位朝着他迎了上来。
“少爷,您回来了。老爷今日有些精神头,在茶房煮茶,带您过去吗?”
荣修明神情冷淡地点头。
在佣人的带领下,他们穿过迎宾厅,移步到园林内。
错落有致的白墙黛檐像天空的云卷云舒,自成一派气象。
水杉、法桐、白桦……数不胜数的名贵树植配着各异的奇石,还有潺潺的流水。
一石一木一水一响,构建了一个清幽僻静的世界。
刚走过薄烟骀荡的长亭水榭,身着唐装的老管家迎了上来。
他腿脚矫健,鹤发童颜,身体保养得很是得宜。
走到荣修明跟前,他不着痕迹地打量了阮绾一眼。
掩住眼中的异色,老管家微微欠身,恭敬道:“少爷来得正是时候,今天老爷开了好茶。”
荣修明脚步没停,挥挥手朝他吩咐:“福叔,把他的救命药准备好,待会应该用得着。”
福叔面露难色,张嘴想劝告几句,荣修明已经走远了。
他们父子每次见面都是以不愉快收场。
脑海晃过荣修明身边那个女孩的脸,福叔料想今天可能会格外不愉快了。
他叹了口气,转身就去取药了。
荣府占地面积将近八亩,走到最西边的茶房花了阮绾和荣修明不少时间。
他们绕了好几重石拱门,穿过繁复的雕梁画栋,踩着灰白的石桥才走进茶香四溢的那一方小院子。
现在日头正好,满头银发的老爷子正坐在院内的小亭子里品茶。
紫砂壶冒着腾腾的热气,陈年普洱似樟似木的香气在院内四散。
瞧见荣修明身边的阮绾,荣老爷子手上八瓣菱花的紫砂杯碎了一地。
红浓明亮的茶汤在白色的石板地上四散开,沾湿了他柔软干净的棉布鞋底。
收回视线,老爷子瞧了瞧地上的碎片,心里叹了口气,淡淡开口:“你不是回来喝茶的吧。”
荣修明没理他,摸了摸女儿的头,声音温和:“小绾儿,叫人。”
老爷子花白的眉毛拧在一起,他重新拿了个杯子。
听到一声温软的“爷爷”,杯子又碎了一个。
这套茶具就这么两个杯子,短短一分钟内,全摔了。
血压有点高。
老爷子看了眼地上的“惨剧”,深吸一口气,语气不再平淡:“荣修明,你到底想做什么?”
荣修明笑着,但笑意却不达眼底。
“知道你没几天好活了,了结你一桩心愿。沁溪用命给我换来的女儿,你素未谋面的孙女,我带来给你看看。”
“这不是她和秦邑的……”
“呵,”荣修明收了笑容,“拜您当年的专断独裁所赐,我荣家的女儿白受了二十五年的委屈。正好,我今天也有几个问题要请教。”
荣修明已经多年不曾对他用过敬称了,这时的“您”听起来很是刺耳。
但是他没空追究荣修明的阴阳怪气,浑浊的眼睛带着震惊正细细打量着阮绾。
那双黑亮的眼珠子,不屈不挠的眼神,纤薄的唇,和这浑小子小时候如出一辙……
老爷子沉默了,他知道荣修明不会糊涂到没做鉴定就领到他跟前来。
这小女娃,是他荣家的血脉无疑了。
荣修明带着阮绾坐到老爷子对面,隔着缭绕的水汽问他:“当年是你默认他们岑家放出我和岑念的订婚消息的?”
老爷子没回答他,神色有些黯淡,声音透着一股子无力感:“现在问这些做什么,都过了这么多年了,还有什么意义。”
“有意义。”
阮绾的眼神坚定,声音泠然。
“我母亲不能白死,我父亲和我这二十五年的苦楚委屈不能白受,有所行为的人也理所应当要付出代价。”
老爷子看着忽然出声的阮绾,整个人裹在软绵绵的白色里,神色却和她那个浑爹一样锋利。
长得像她母亲,却没有她母亲那么温和。
不愧是这小子的种,那混不吝的脾性倒是一脉相承了。
“小丫头,喝杯茶吧,你想知道的,爷爷慢慢告诉你。”
不等她回答,老爷子伸手扯住悬在亭角的绸带,摇响了四角的铜铃。
一位佣人走进小院,躬身清理了地上的碎片和水渍。
“让阿福取套茶具来重新煮一壶。”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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