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司泽的语气透着一股深深的讽意,许子昭似有所觉地看了他一眼。

许子昭:“什么是黑疫?”

“基因退化,指代没有精神力无法完成化形的病症。”陆司泽说,“传说世间有一头通体漆黑的恶魔,喜欢制造灾难和不幸,并以人类的绝望为食。”

“人们对祂深恶痛绝,用黑疫来形容‘被恶魔降下的瘟疫’。”

身为帝国研发出来的超智能npc,却连这样的常识都不清楚。

换个人在这儿,都得怀疑许子昭是不是有异常。

但陆司泽脸色如常,许子昭问得也很自然——双方默契十足地忽略了这个问题。

“瘟疫?”许子昭皱了下眉头,“可是基因退化是个体的基因缺陷,并不是传染病。”

陆司泽发出一声轻笑:“是啊,可惜大部分人都做不到像您这样理智和包容。”

“哪怕是帝国最权威的医学机构,在接生到一只通体漆黑的幼崽时,都会忍不住发出恐惧的尖叫,将它狠狠地摔打在地上。”

许子昭没来得及松开的眉毛,一时间皱得更紧。

他视线一转,满是狐疑:“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陆司泽唏嘘叹气:“当时我就在现场,可惜隔着一道门,来不及阻止,等进去的时候那只幼崽已经断了气。”

他见许子昭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笑起来:“您何必伤心,以它那副和恶魔神似的体色,或许死亡才是解脱。”

“不甘愿地活下来,为了生存受尽折辱,只会徒增愤恨和绝望。”

说到这里的时候,陆司泽的眼神变得无比冰凉,像一把淬了血的刀锋。

“因为没有人可以剥夺他活下来的权利。”

陆司泽身体一僵,看向用力揉着太阳穴的许子昭。

许子昭的额头胀痛无比,完全是给气的。

自从看到小李在怀里咽了气,他发现自己变得非常容易愤怒。

这种愤怒平时被他压抑着,从未表现出来。

但一经提起帝国的种种龌龊事,就会噌噌噌地往上冒。

然后又被他极力压制下去。

许子昭自己也明白,这么个压抑法,总有一天会闹出事来。

就像一堆不断积压的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猝然爆炸。

……但如果真有那一天,他希望自己能炸得轰轰烈烈。

至少那烧起来火要足够旺盛,能够染红莫仑迪亚的半边天。

陆司泽不知道在想什么,半天才开口:“从人道主义的角度来看,不建议生育心智不全的畸形儿。”

许子昭在原地站定,看他:“那只幼崽是畸形儿?”

陆司泽果断道:“四肢健全,体态健康。”

“那他心智不全?”

“没……我是说看不出来,但孕检结果一切正常。”

许子昭:“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把他叫做心智不全的畸形儿?”

陆司泽:“因为境况很相似,都是生下来就被厌恶的对象,我猜他的生母看见后都想要直接掐死他。”

许子昭唇齿一张,只有两个字:“放屁。”

“什么荒谬至极的狗屁观念?和给混血儿定罪一样可笑!”许子昭声音极厉,“知道孩子生下来可能面临极坏的境遇,为什么当初孕检的时候不做出决定?”

“临到孩子已经产生了自我意识,能够感知到疼痛和世界的恶意时,却反过来厌恶他的诞生,这样的父母简直脑子有病!有大病!”

乱用形容词的陆司泽,被许子昭一起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

可对上年轻典狱长那张怒不可遏的脸,他却压抑不住上扬的嘴角,仿佛听到了什么无比痛快的发言。

“您说得是。”见许子昭又开始揉捏太阳穴,他从善如流地认错,“是我思想狭隘了。”

许子昭抬眼看他,忽然道:“手。”

陆司泽没能会意:“什么?”

“手,伸出来。”

对上许子昭不容置疑的眼睛,陆司泽迟疑了一下,试探性地将手掌摊开。

金光凝成一根细细的短鞭,在陆司泽的掌心不轻不重地抽打了一下。

这么丁点的痛感,和陆司泽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的伤痛比起来,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然而那鲜明的触感,却宛如一道激烈的电流,透过皮肤直击灵魂深处。

陆司泽情不自禁地蜷缩手掌,怔愣地注视着许子昭。

“不要再拿这种事情来试探我了,明明你自己说的时候也很痛苦。”许子昭眉毛紧蹙,猜测道,“那只死去的幼崽,是不是你比较看重的亲人?”

陆司泽没有回答,也没有说话。

他视线微转,发现典狱长的肩膀和头发上都积了一层薄薄的白雪,于是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来,细致地将它们扫落。

那眼神专注至极,仿佛沉淀着一种厚重的情感,手指也动得很慢、很轻、很稳。

即便是收藏家在对待世间独此一件的无价之宝时,也不过如此。

“您教训得是。”陆司泽轻笑。

许子昭嘴角一抽。

他总觉得陆司泽的笑容里掺杂着一抹有恃无恐的意味。

“到底说什么,有人听见了没?”

“不道啊,陆司泽在释放威压,我不敢上去。”

听到讨论声的许子昭立马回头。

只见还算空旷的大厅,不知道何时挤满了兽,一大群毛绒绒缩在墙角,对着他俩探头探脑。

“走吧,别在这里杵着让人看笑话了。”许子昭扭身就走。

“典狱长——”陆司泽追上来,嘴上带着笑,佯装不经意地询问,“比起上一次,您好像不怎么生气?”

许子昭听他跃跃欲试的语气,有种不祥的预感,回头给予死亡凝视:“你不会想告诉我,像这样的试探以后不止一次?”

“您知道,这是无法控制住的事情,就像面前摆着一个藏满惊喜的盲盒……”

唰!

金光拧成枪尖,直怼陆司泽的胸口。

陆司泽看着闪着凶芒的金色枪尖,从善如流地改口,语气状似可怜:“抱歉,是我自己的性格使然。”

“您大概不知道,其实我小时候生活的地方远没有其他人以为的那样光鲜亮丽,非常艰难,也非常……痛苦。”

“长这么大以来,我从未在其他人那里感受到如您一般的善意,包括我的父母。”

许子昭冷冰冰地拿眼刀刺他。

半晌,前者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收回精神力继续往回走。

陆司泽还以为又会被抽一鞭子,也做好了挨痛的准备,谁知道许子昭就这么走了。

“您……不生气?”他两三步追上去。

“生气有用吗?”许子昭头也不回,“算我自认倒霉,选了你这么一个合作对象。”

大抵没想自己装可怜的效果居然这么好,陆司泽站在原地陷入思索。

他不知道的是,许子昭这几日频繁耗干精神力,导致意识海里毫无动静的水桶倏然崩出几道裂痕。

这是即将突破的先兆。

在此前提下,许子昭隐约又能看见陆司泽身上的伤口了。

可以说,从头至尾没一块完好的地方。

就算是块靶子,也不至于这样千疮百孔。

对着一个鲜血淋漓的人,他还能说些什么重话?

话说回来,陆司泽这种百折不挠疯狂试探铲屎官底线的性格,简直像极了猫。

许子昭痛心疾首!

怎么就不是只猫呢?

陆司泽走过来,听到他脱口而出的呢喃,眸色闪烁个不停。

两人一路巡查完四个分区的温居,打道回府。

赤焰早一步回到家。

从兴奋的白尾口中听到有幼崽觉醒精神力的好消息,他简直激动得无以复加。

赤焰的第一反应是把这事告诉给许子昭,让典狱长帮忙探究原因。

不出意外,这就是赤狐成功逃出暗狱的契机!

结果门口传来动静,叫赤焰一眼瞧见许子昭和陆司泽在道路上有说有笑,并排同行。

抵在赤焰嘴边的话,瞬间就给咽了回去。

一并消失的,还有见到人时的欣喜。

许子昭注意到赤焰在他进门的一刹张开了嘴,疑惑问:“你有什么事情想和我说?”

“……”赤焰扯了扯嘴角,“没事,不是什么大事。”

话音未落,他便招呼赤狐全体回了房间。

雪莱大概还在休息,没有出房间。

ev仍在审讯卧底。它不希望审讯过程污了典狱长的眼睛,所以隐晦地表达出希望许子昭不要靠近审讯室的请求。

许子昭自觉去也是添乱,当然尊重它的意愿。

于是,当那群狐狸也进屋后,本来热闹的客厅一下子变得空荡荡,沉寂得针落可闻。

许子昭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好半天都没有再说话。

陆司泽:“典狱长?”

“没事。”许子昭吐出一口气,“我想先去后山泡会儿澡,你们先吃吧。”

说着,他面无表情地抬步离开。

陆司泽飞快侧身,看到年轻典狱长将指尖用力掐入掌心,脸皮绷紧到颤抖。

……

嘭!嘭!嘭!

许子昭催动精神力,金光捆住建造出来的城墙,将它用力地扔在山壁上,相撞时传出嘭的一声震响。

待到碎石炸得满地都是,金色的光束分裂成无数条比头发丝还要细的金线,拿起碎石慢条斯理地拼凑回原样。

只要怪物潮后,许子昭的精神力还有盈余,他都会来这进行诸如此类的日常训练。

对精神力的掌控力,也是在这样锲而不舍的锤炼下,一点点提升起来的。

但今天,不知道是不是晚上即将迎来暴风雪的压力,让许子昭感到格外疲累。

他抬动手指,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

“喵。”

身后传来猫叫,许子昭权当是自己日思夜想外加精神疲乏的幻听。

然而没两秒。

“喵——”

猫叫声变得更近了?

好像不是幻听!

许子昭不敢置信地回头。

他看见墙壁的阴影后冒出半边毛绒绒的团子脸。尖耳长胡须,通体漆黑,毛发顺滑,一动不动像玩具。

如果不是许子昭的眼睛尖,仔细看都不一定能看出来。

可许子昭顾不上去想那些东西。

他怔愣的视线径直往下,和黑猫幽深试探的眼神对在一起,恍如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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