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住所之后,许子昭没有立刻前往施工现场。

“就知道你在这儿。”

赤焰盘腿坐在山岩上,目光放远。

声音从身侧响起的一瞬间,他的瞳孔凝为危险的针状,唰一下亮出锋利的爪子。

直至回头看见许子昭那张熟悉的脸,浓郁到几乎化为实质的杀意,才忽地消弭。

赤焰绷着一张脸,扭头双臂抱胸:“你来找我做什么?找你的猫去。”

许子昭单手支着下颚,状似费解地看向他:“明明不肯做我的狐狸,为什么还要吃醋?”

“谁吃——”

赤焰扭头就要瞪他。

年轻人弯眸,促狭的笑意在水润的眸子里回荡,犹如夜幕中璀璨的星光。

赤焰猛地卡了一下壳,过后才结结巴巴地把话说完整:“谁吃醋了?”

“因为我仔细回想,明显在我追问陆司泽的本体之后,你就忽然加深了对他们的敌意。”

许子昭条理不紊地进行分析,一言道出赤焰心中的顾虑:“不是吃醋,又和我息息相关,思来想去,只能是你担心我会在日后拉偏架了。”

赤焰凝视他一会儿,意味不明地反问:“你会吗?”

“从理性的角度来看,不会。”

许子昭:“雪莱刚才问过我相同的问题,我也是这样的回答。”

本以为要面对典狱长这一大劲敌,没想到峰回路转。

赤焰兴奋地舔了舔嘴角:“这可是您说的。”

许子昭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话是这么说,但又怎么可能真的不管?”

从他决定将这些团子抱回家的那一刻起,这些暗藏心思的家伙们,就已经进入了他的责任范围。

之所以对雪莱是另一种回答,是因为他曾撞见对方下意识去扶差点摔跤的狐狸崽,结果被不熟悉气息的崽,折身咬了一大口。

狠狠咬,咬出血的那一种。

但雪莱没有生气。

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将崽子从手臂上拔下来,检查一下崽的牙齿有没有被崩坏,就放下了崽,迈脚离开。

那一次之后,许子昭倏然意识到,雪莱的孤傲是真的,善良和柔软也是真的。

作为一个将骑士道刻在骨子里的人,就算真有一天双方发起血战,雪莱也会顾及幼崽而手下留情。

他回答不插手,是怕对方在重重顾虑下,又多一分负担。

许子昭过后也觉得挺对不起雪莱的。

但……应该不算欺骗吧?

毕竟他原话是“不会擅自”和“或许”,没有承诺自己一定不插手。

——《论语言的艺术

见许子昭临时反悔,赤焰满脸不高兴,重重地哼鼻:“所以你还是要帮陆司泽?”

许子昭却摇头:“我不帮他。”

“你和白尾加起来,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说不清原理,但当初直觉能一击杀死无眼人的时候,许子昭也产生过同样玄妙的预感。

此话一出,赤焰就像被戳了脊梁骨一样,恼羞成怒地吼:“你这是在看不起谁?”

许子昭想过说实话可能会让这只心高气傲的狐狸不高兴,却没想到对方的反应会这么大。

他不知道,红发团长的心里还掺杂着一种被在意之人看低了的羞愤。

赤焰越想越气,底下的山岩瞬间像是长满了倒刺,让他连多坐一秒的时间都忍耐不下来,当即冰冷着脸站起身。

那杀气腾腾的架势,俨然像是要把和陆司泽的血战提前到现在。

惊得许子昭顾不上用精神力,连忙跑上去将人给拽住。

“没有看不起,冷静,冷静一点!我当然知道你很厉害,大家都知道!”

许子昭轻拍他肌肉绷紧的脊背,放柔了声音反复安抚:“你想想,如果不是畏惧你们的强大,那些囚徒怎么会不敢冒犯你们?”

“如果不是你们的强大和负责,年幼弱小的崽崽们,又怎么熬得过去年的严冬?”

“好啦好啦,不生气了,啊?”

好说歹说,才给狐狸捋顺了毛。

赤焰下巴微微上抬,似乎许子昭的夸赞说到了他的心坎上:“没错,我们团的幼崽从进入暗狱以来一个都没出事!”

“反观陆司泽手底下的人,伤的伤,残的残,他能做得比我好?”

要按常理,陆司泽的手下怎么着也该对应那些大狐狸才对。

但许子昭看着赤焰傲然的模样,仿佛幻视一只昂首挺胸等夸奖的小狐狸。

于是他配合地鼓起掌,笑着夸一夸:“厉害,真厉害。”

赤焰总觉得这语调有点熟悉。

仔细一想,那群奶崽子们第一次学会跑的时候,姆妈也是这么夸的!

看着许子昭真心实意带着夸赞的笑眼,赤焰羞得想钻地,红着脸摆手:“够了,夸两句得了。”

许子昭看着他不好意思的样子直乐呵。

末了,他换了一个委婉的说法:“那不如这样,到时候等你和白尾打累了,我再上去帮把手,怎么样?”

赤焰喜道:“你说真的?”

他同时扬起唇角,心里如同吃了蜜一样甜。

“真的,但也有一个前提。”许子昭毫不犹豫地说道,“当我森*晚*整*理上场时,不管你们是因为什么引发的争执,都必须立刻停手。”

赤焰嘴角的弧度,微不可察地变淡了一点。

他挪开视线,含糊地应一句:“再说吧。”

看着狐狸一副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许子昭心里除了叹气,还是叹气。

冷不丁的,他注意到赤焰的目光好像一直凝视着同一个地方,顺势看了过去。

此时天上正飘着小雪,枯黄的土地逐渐被白雪覆盖,不再如往日一般荒凉。

然而这片土地上,也有暴雪覆盖不了的地方。

位置就在地平线的尽头。

浓郁的黑雾不断翻涌,部分雾气溢散出去,立时化为狰狞扭曲的利爪,狠狠地撕扯土地和天空。

飞雪四散,地面崩裂,让人只一眼便心生畏惧。

许子昭站在高处观察黑雾。

后者阴暗诡谲,形如一头被束缚在禁制里不断嘶吼的怪物。

他一直没敢过去调查,就是怕自己典狱长的身份会引发不好的连锁反应。

赤焰是发现了什么,才会对边缘地带如此关注?

*

温居形如种植作物的温室,各个房间的划分和布局则有点类似于工地常见的集装房。

在有限的时间里,这是最有效率的建法。

许子昭清楚地知道该省省该花花的道理,目标是“顺利过冬”,所以房子的外表不重要,只要外立面严密且足够结实就行,供暖才是重中之重。

为此,铺设地暖的那几天,他几乎时时刻刻都在施工现场,每一个房间都会进去停留一阵子,确保供暖不会漏掉这所温居里的任何一个地方。

许子昭过来的时候,洗完澡的囚徒们几乎都从牢狱区搬到了温居。

雪白的瓷砖铺设地面,天花板上装着同样从锅炉房里拆卸过来的白炽灯,路口和靠窗的位置,还摆放着两盆油绿绿的迎客松。

灯光一开,显得屋里又亮又暖和,看着比四面漏风的牢狱区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在如此令人放松的环境下,他们也不惮于露出自己毛绒绒的本体。

许子昭站在门口看入大厅,山羊、兔子、松鼠……什么都有。

甚至还有一头西伯利亚金渐层。

膀大腰圆,黑色线条威风凛凛,头上鼓起“王”字条纹。

似乎是嫌屋里闷,大老虎专门挑了通风好的大门口趴着,脑袋瘫在瓷砖上,闭着眼睛发出雷鸣般的呼噜声。

明眼人都能看出它的悠闲,长长的大尾巴随性地在后面一甩一甩,时而抽到墙壁和地板上,发出啪的一下脆响,分外有力。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大老虎霎时警惕地看了过来。

当发现是许子昭之后,它的眼睛忽地一亮。

许子昭大概意识不到自己有多抢手,就他来回巡查施工现场的这几天,《关于典狱长喜恶的猜测与分析至少被罗列出来上百条,并作为重要的情报消息在囚徒之间进行交易和贩卖。

每个人都想得到典狱长的另眼相待——如果不是那四个s级加一智械一直在许子昭周围严防死守虎视眈眈,不知道有多少毛绒绒已经挤上了典狱长的床。

而眼下,那些人都不在,简直是天赐良机。

大老虎回想起自己用两头怪物交换来的一条有利情报。

典狱长非常喜欢毛绒绒的动物】

据贩卖情报的囚徒说,为了证实这情报的真实性,它特意化为本体,冒着被守卫打成肉泥的危险尝试接近典狱长。

——虽说还未靠近就被守卫给拎了起来,但有那么一瞬间,情报人员确实在典狱长的嘴角瞄到了一抹忍俊不禁的弧度。

不管这情报是真是假,大老虎都觉得有必要去尝试一下。

为此,它精神抖擞地从原地站了起来,十分有气势地抖了抖顺滑如瀑的毛发,踱步来到许子昭的身边。

许子昭的手被它用脑袋顶了起来。

掌心抚过脊背的一瞬间,更能感受到大老虎那紧密结实的肌肉爆发力。

许子昭爱得不行,下意识地弯起眼睛:“乖了。”

眼见时机成熟,大老虎迫不及待地翘起了自己的长尾巴。

结果没等伸出去,身后便传来一道暗沉的声音。

“典狱长,好巧,您也在这里。”

许子昭回头一看,来人正是陆司泽。

他下意识关注对方的手臂:“伤口怎么样?”

“托您的福,疼痛感有所减退,好了很多。”陆司泽说。

说话期间,陆司泽不留痕迹地扫了眼意图缠上许子昭的老虎尾巴。

后者一个激灵,就像老鼠见了猫,分分钟给缩了回去。

可看着许子昭这枚即将到手的胜利果实,它到底有些不甘,张嘴发出一声不满的咆哮:“吼。”

陆司泽眼神一暗。

气息压制如排山倒海般涌来,无形中仿佛能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咆哮声持续不断,不惮以最浩大的声威,去彰显珍视之人遭到觊觎的怒火。

——滚,还是死?

大老虎脑袋一缩,彻底没了造次的心思,夹着尾巴灰溜溜地回到大厅。

没摸够大猫的许子昭一怔,正要回头,却被陆司泽错步挡住视线。

男人换上若无其事的表情:“典狱长大人如果喜欢老虎,等离开暗狱后,我送您一只体格更加雄壮的。”

听懂陆司泽话里的深意,许子昭果真被转移了注意力,不敢置信地说:“你说的是真老虎?”

陆司泽应是。

许子昭惊喜万分。

可随后,他又不禁怀疑:“猛兽的基因一向强大,无法化形成人的情况应该不多见?”

众所周知,精神力的强度决定一个人的一切,包括化形。

当精神力强到一定程度,野兽就能开智,完成从兽到人的转化。

只看这方面的设定,倒是和中国古代的妖怪差不了多少。

陆司泽回答:“在帝都是不太多见,但在一些连驻军都没有的偏远地区,几乎全是这样的‘废兽’。”

“没什么人,就连腿脚不行的老人都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搬走了,生怕沾染上黑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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