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他下令让莱斯赫特重新扩军、组建圣殿骑士团开始,他就知道一定会有一天将要面临这个问题。
无论是罗曼、加莱还是翡冷翠周围的邦国,都无法对教皇国的再度崛起视而不见。
翡冷翠已经拥有了凌驾于一切世俗君主的崇高地位,一旦再拥有了无往不胜的军队……他们绝对会夜不能寐的。
拉斐尔轻描淡写地说:“您多虑了,这只是必要的自我保护而已,依照《圣城条约的规定,翡冷翠圣殿骑士团的骑士永远不会超过二百人,这一次出征的军队都是临时征募的流民,并不会被纳入骑士团中。”
这个解释里充满了概念偷换的模糊和含混,只要稍稍深究,就会发现其中存在许多问题。
可是从来都敏锐的女王并没有就此发问,她沉默了一会儿:“这解释不够有力。”
她的回复同样含蓄笼统。
“弗朗索瓦大公对翡冷翠的变故非常不满,他试图联络我对翡冷翠发出质询,要求清点教皇国所有长期执械的成年男子数量,并且计算军费支出,你的解释是不可能令他满意的。”女王几乎是坦然地说出了和加莱的私下往来内容,也算是对拉斐尔的一个示好。
“我不用让他满意,”拉斐尔领会了女王的意思,心中悬起的巨石终于落地,淡紫色的眼眸轻轻地弯起,“问题不在于他满不满意,而在于他是否会接受。”
“如果罗曼和亚述默认了这个事实,那么加莱也不会做这个出头鸟,弗朗索瓦固然傲慢,也不是一个全然的蠢货。”
拉斐尔微微靠近了桌面,修长的手指抚摸着茶杯温热的外壁:“……那么,您的意见如何呢?”
明知故问。
女王看了对面的教皇一眼,年轻的教皇有着过分光彩耀目的容颜,金色的长发被白银和黄金熔铸打造的荆棘冠冕束住,松散如金子的发丝流泻在背后,白皙的皮肤下仿佛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瘦削的身体靠在椅面上,像是有一根钢筋铁骨撑起了这具不那么强壮的身体,让所有看见他的人都忽略了他脸上挥之不去的倦意和疲惫。
“罗曼永远尊奉翡冷翠的指引。”亚曼拉在心中微微叹息,面上一片从容地回答。
“我已经表明了我的诚意,如果冕下愿意的话,随时可以挑起罗曼内部的混乱。”女王将一块方糖扔进杯子,用长柄银勺搅了两下。
“我当然不会那么做,我们是盟友,不是吗。”拉斐尔得到了满意的回答,于是轻快地说。
“是啊,盟友,”女王忽然笑起来,这次的笑容单纯许多,看着拉斐尔的眼神不再是看一个与她同等地位的敌人、盟友或是君主,而是长辈看晚辈,“桑夏很喜欢你,作为一个母亲,我也很高兴我的孩子能交到这样的好朋友。”
“我本来以为您会非常警惕才对,作为两个帝国的继承人,桑夏却和教皇成了朋友……”拉斐尔的话意犹未尽地停住,言外之意非常明显,这段友谊并不能被世人知晓,他们的身份地位让他们的一切交际都会被蒙上诸多猜测,好像所有言行都带着别有意味的图谋。
解决了正事后,私人谈话就不必再这么紧绷,两人的状态肉眼可见地放松了许多。
“我看起来是那种顽固的老家伙吗。”女王轻快地笑起来,宝蓝色的眼睛在灯光下闪闪发光,“倒不如说,我更希望在我仍旧能保护桑夏的时候,她能尽可能地遇到更多的挫折,至少证明这样的错误她以后不会再犯,而且,倘若你的背叛使她伤心了,那么我还要好好同情你一下呢——我的小太阳相当坚韧,你却要失去一个世界上最好的朋友啦。”
亚曼拉的的语气俨然就是在与女儿的朋友对话,拉斐尔也适当转换了自己的态度:“那就要令您失望了,我还没有做好失去这样一位好朋友的准备。”
两人同时因为这个俏皮的打趣而露出了愉悦的笑容,拉斐尔趁机问起了一直隐约在意的事情:“您似乎非常信任我,之前派遣桑夏去翡冷翠与我订立盟约的时候也是,虽然我能够理解您的急切,但就当时的形势而言,您或许本可以思考更长的时间。”
这个问题不问出来,他心里永远梗着一根刺,当初与桑夏签订的教皇国和罗曼互助协议太过轻松了,可是当时的他内忧外患心力交瘁,实在没办法去探究其中的秘密,就算桑夏摆在他面前的是带毒的饵料,只要当时不会令他毒发身亡,他就得吞下这块饵。
而他现在问出来,就证明着他希望解决这个问题,使翡冷翠和别黎各之间的合作彻底没有任何隐患。
亚曼拉女王轻松地从他的含蓄问话中领会到了这个意思,她难得地迟疑了一瞬间。
这间专门供人秘密谈话的房间规模很小,穹顶极高,像是一个倒立的长方体,四壁悬挂着某一任罗曼王后的画像,帷幔旁的高脚柜上摆着金质相框和花瓶,为了隐秘性,房间里没有窗户,唯一的门连通着女王的书房——这种秘密的小房间在所有古老王宫中都有设置,而且数目繁多。
王宫是盛产秘密的地方,数不尽的密谋和窥探发生在这里,这类专供谈话的小密室可能会在某个舞厅的隔壁、楼梯的拐角、更衣室的假窗后……许多密室在不断的扩建和改造中被抹除,更多的密室又被建起,还有一些则在代代传承中遗落在了记忆里,就算是长年生活在这里的人,也不敢说自己能掌握王宫全部的密道和密室。
最著名的一个例子就是加莱王宫的双螺旋楼梯,特殊的结构使两座楼梯层叠环套,明明是同时上下楼梯,但是楼梯上的两个人却绝不会相遇——据说这个设计是艺术大师达芬奇发明的,为了让王后和国王的情妇同时居住在这里时不会碰面。
临时点起来的壁炉里发出柴火烧灼的哔哔啵啵声,亚曼拉将视线投过去,过了一会儿才说:“这也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情——我和你的父亲曾经相识,他是我的宗教学老师。”
哪怕是从来镇定的拉斐尔,都因为听见了这个不为人知的秘闻而瞪大了眼睛。
这点猝不及防的震惊令他的表情看起来非常像一只受惊的猫,浑身蓬松柔软的金色长毛都耸立了起来,圆溜溜的瞳孔放大了一圈,显得非常童稚。
这个表情让女王的手轻轻动了动,但她很快换了个姿势,将这点小动作压了下去。
“没有人提起过……”他下意识地喃喃。
亚曼拉无奈地摇摇头:“这本来就是一个秘密。我和拉夫十一世的婚约被定下之后,我的父亲就为我延请了许多老师,教授我有关罗曼的历史、语言、文化等课程,其中当然有关于信仰的宗教学,而维塔利安三世——他当时还只是一位主教,被分配到亚述这个充斥着‘异教徒’的教区,于是他理所当然地被我的父亲聘请了,教了我几个月。”
女王说:“这件事没有多少人知道,尤其是在他回到翡冷翠之后,过于敏感的身份和立场问题不允许罗曼王后与教皇产生任何联系,所以我们的交流仅限于在外交往来时递交互相问候近况的信件。”
拉斐尔微妙地挑起眉毛,这么生疏的关系,怎么会令那个男人对她吐露自己私生子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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