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曼的首都别黎各建立在一片绵延的山前平原上,和有着叙拉古第一都市之称的加莱首都不同,别黎各以浪漫、多情、美丽著称,诗人们称它是“最适合爱情萌芽的城市”,它信奉美神和爱神的谕旨,每一个角落都有着与爱情相关的故事,因此也催生了种类繁多的艺术。

不过圣城翡冷翠才是真正的艺术之都,波提亚家族豢养艺术大师、疯狂购买并收藏各种艺术品的行为让翡冷翠毋庸置疑地成为艺术家们心向往之的地方,而别黎各……这是浪子、诗人和有情人的天堂。

人们汇聚在城门前,等待着翡冷翠尊贵的客人莅临此地,繁茂的别黎各玫瑰和雪白的翡冷翠百合被堆积在街道和临街的窗口上,整个城市都浮动着幽暗的花香,象征罗曼的旗帜与教廷旗帜不分你我地挂在所有能被人看见的地方,宣扬着两者的友好关系,整座城市都被托举在热情的欢呼里。

雷德里克骑在马上,骑士团统一的甲胄将他遮得严严实实,面罩盖住了五官,但是经过严苛训练的骑士们都有着出众挺拔的好身材,两边的年轻女士们欢呼着往他们身上抛洒花束,尽管她们都矜持地戴着遮蔽面容的纱帽,但帽子下的纱巾欲拒还迎地掀起了一个角。

他的位置在队伍前方,一个迎接众人审视和欢迎的好位置,显然安排位置的人知道他的身份,并且在有意讨好他。

雷德里克早就习惯了这种讨好,也接受得心安理得。

他顺手接住一束飞到他怀里的香槟色蔷薇,将它插在了自己胸前铠甲的缝隙里,听见人群中发出了一声喜悦的尖叫。

“他接受了!天呐!”

雷德里克骄傲地挺着胸,按照规定,他不能向两边挥手,但是这不妨碍他左右点头致意。

民众们显然非常喜欢彬彬有礼会配合他们的骑士,他们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像是浓烈的酒水,将雷德里克泡在醉醺醺的快乐中。

他很少得到这样直白不掺杂利益的好感,从出生开始,他就有着父母双重高贵血统的光环,之后顺利继承了公爵头衔,所有人都像是蜜蜂围着花蕊一样围绕着他,渴望从他身上得到甘甜的回报,养成了雷德里克性格里那种过于直白的爱憎,和盛气凌人的傲慢。

仆人谄媚他,因为他是能决定他们生死的主人;宾客恭维他,因为他掌握着他们需要的东西;朋友环绕他,因为他在他们之中地位最高。

在他的印象里,对他好的必然对他有所求,那么无论他如何欺负对方,都是等价交换里的一部分,于是他从未有过“后悔”“怜悯”之类的情绪。

直到这些直白却浅薄的爱意将他淹没。

是从未接触过的东西。

雷德里克惊讶而迷茫。

他简直不能理解,明明他什么都没有为他们做,而他们也从他身上得不到任何东西,但是他们此刻的表现就像是见到了什么久违重逢的亲人。

……这就是别黎各的居民吗,不愧是浪漫之都的人民,每一个都有着过于蓬勃热烈的爱意。

雷德里克在心里悄悄地感叹了一句,但他并不讨厌这样的感觉。

直到教皇的车辇驶入城门,震耳欲聋的呼声覆盖了别黎各的每一条街道,常年翠绿蓊郁的冬青树簌簌地摇动,窗口飘落雨似的彩色绸带和花瓣,管弦乐队奏响了《荣耀降临我第二乐章,恢弘庄严的乐声随风卷过,每个人都在随着音乐挥动手里的花束和旗帜。

虔诚的信徒们早就等待在了这里,当看见教皇俊美如圣子似的容颜时,他们感动地落下了泪,深深地随着其他人低下头颅,女士行屈膝礼,绅士脱帽弯腰,向着他们的信仰之主奉上了最为虔诚的敬意。

教皇的车驾边拱卫着一群黑衣修士,他们随着缓慢前行的车辇步行,每一个人都用巨大的兜帽挡住了半张脸,双手交叉着拢在袖子里,身上有着苦修士特有的庄重清贫感,当他们经过时,民众也充满敬意地凝视着他们,向他们送上面包和清水。

长长的车队最终在别黎各的镜宫前停下了,罗曼的贵族和朝臣们都等候在那里,为首的是拉斐尔的老熟人——桑夏公主。

年轻的公主盛装华服,头戴冠冕,肩头佩着镶有勋章的金红色绶带,宝蓝色长裙上镶满了闪闪发光的钻石,和其他贵族出身的男性一样,将带着丝绸长手套的手搭在腰间的剑柄上,尽管她比在场的所有人都年轻,但她身上的气势丝毫不弱于他们。

拉斐尔下了车,朝等候在那里的桑夏露出一个细微的笑容,桑夏迎上去,背着所有人朝他狡黠地一眨右眼,没有行屈膝礼,而是将手搭在胸前微微弯腰:“罗曼恭候您的到来已久,冕下,您的莅临令罗曼的信徒感激涕零。”

她扬手向所有人示意自己身后华丽的宫殿:“这座镜宫是我的曾祖父为迎娶杜莱西大公之女而建造的,在您驻跸罗曼期间,这里会是您的行宫,我的母亲正在会客厅等待与您的会面。”

拉斐尔的眉梢轻轻挑了一下。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桑夏,眼里的那点笑意如同冰冻般消失了。

因为教皇的沉默,两方随员们脸上的欢喜都有点尴尬地僵硬住了。

拉斐尔不紧不慢地转了转拇指上的教皇权戒,黄金雕琢的边缘锋利尖锐,剐蹭过手指指腹,令人前所未有地清醒。

“按照外交礼仪,冕下作为神在人间的化身,是万君之君,在翡冷翠的原初之约上,罗曼也曾签下自己的名字,承认尊奉教皇的冠冕为冠上之冠、冕上之冕,罗曼的统治者应当在此等候迎接冕下,除非王后陛下是以亚述女王的身份在此的。”一个中年人从拉斐尔身后走出来,恭敬地向着教皇和公主各自行礼,然后不慌不忙地说出了这番话。

翡冷翠的原初之约由当时最为鼎盛的几个大国签订,共同托举起了圣城身为俗世神座的荣耀,这样超然的地位延续至今,不管是罗曼还是加莱,都默认了要遵守这个契约,借助翡冷翠神权的力量统治平民——他们也不能不遵守这约定,教廷的信徒遍布他们的国土,如果他们打算背叛教廷,那么教廷也能让他们狠狠尝一尝无法挽回的苦果。

当然,信奉异教的亚述并非原初之约的盟友。

不愧是尤里乌斯的副手,这位临时由教皇宫秘书长指派来的书记官有着极其灵活的头脑和利落的口才,在这样不利的条件下,他甚至还巧妙地挑拨了一下罗曼贵族和亚述之间的矛盾。

中年人在说完这番话后就低调地退回了自己的位置,拉斐尔仍旧一言不发,心平气和地等待一个答案。

他的态度显然很坚决,如果罗曼不给出一个合理的答复,或者让亚曼拉出来迎接他,他绝不会踏进镜宫一步。

这并不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冠冕的位格高于一切,如果他今天稀里糊涂地任由桑夏迎进了镜宫,以后翡冷翠的地位就会不复从前,教皇不再有凌驾于王权之上的至高地位,这对本就孱弱的翡冷翠来说是致命的打击。

因此,倘若没有恰当的理由,哪怕今天需要立刻折返,拉斐尔也绝不会走进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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