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尤里乌斯看着年轻的教皇,对方金色的长发上仿佛拢了一层薄薄的光芒,清透又朦胧的光泽把拉斐尔环抱,让他有了和传说中那位与他同名的大天使一样的圣洁。
“我很清楚。”拉斐尔对他的审视不闪不避。
在尚未稳定的时候拒绝波提亚的示好和帮助,等于要独自面对所有恶意和试探——那些波提亚家族的敌人会像闻到了肉味的鬣狗一样,纷纷围上来。
他将不再拥有尤里乌斯无微不至的庇佑,也不会再有上一世那样闲适安逸的生活。
但是如果终点是那样惨烈的死亡,美好的过程又有什么值得人留恋的呢。
拉斐尔眼神里的坚决令尤里乌斯抿紧了嘴唇,波提亚的大家长只觉得好像从拉斐尔继任那天开始,他就再也看不明白这个学生了——明明他只是那样短暂地离开了他一天!拉斐尔眼里的依赖、信任统统化成了浓重的看不透的防备,这种不知名的变化令尤里乌斯陷入了深深的烦躁,他找不到这种变化发生的源头,也不知道该如何让一切回归正轨。
尤里乌斯过往的生活一帆风顺,他的才智和出身足够让他获得一切自己想要的东西,而面对拉斐尔,他忽然发现自己过往惯用的一切手段都排不上用场了。
他不能对一个尊贵的教皇动用强权,也无法用钱买来自己想要的答案,更不能对自己的学生恶语相向。
这样的进退维谷在他的人生中绝无仅有。
尤里乌斯霍然站直了身体,薄唇抿成一条线,镜片后深紫的眼中一片暗沉,他转动着手杖,乌木镶银的杖端深深按压在地毯中,无言的对峙中,波提亚的大家长一言不发,把那张羊皮纸扔回桌上,转头走了。
拉斐尔无声地吐出了一口气,传令执事进来,将桌上那枚无人问津的徽章戒指放进一个盒子中,交给执事:“当面交给尤里乌斯,让他亲自签收。”
执事恭敬地弯腰,接过盒子退下。
独自坐在桌后的拉斐尔一动不动地保持着那个姿势很久,慢慢低下头,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地开始处理其他的文书,就好像刚才和自己的导师说出等同于切割关系的决裂话语的人不是他一样。
签下一个名字,拉斐尔看向下一份文书,愣了一下。
那是教皇卫队的成员名单和队长的任命书。
教皇卫队只属于教皇本人,就是为了护卫教皇而存在的,他们只是忠诚于“教皇”,而不是身为教皇的那个人,每一任教皇卫队的队长都要由教皇亲自签下任命书,再向教皇宣誓效忠,哪怕这只是一个面子上的流程。
教皇卫队队长的姓名用端正锋利的瘦长字母拼写在文书上,波恩提莱特,上一世他也一直担任着拉斐尔教皇卫队的队长一职,算得上尽忠职守,在他守卫教皇的期间,教皇宫从来没有出现过任何纰漏。
是一个值得信赖的男人,如果拉斐尔没有那样静默地死去的话。
教皇被谋杀,门外没有任何一个卫队成员值守,不管是他真的不知道,还是与他有关,波恩提莱特都不再值得信任了。
拉斐尔没有任何犹豫,划掉了波恩提莱特的名字。
但要任命谁呢……
拉斐尔忽然发现,自己竟然一时间想不到一个足够托付性命的人选。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扔下笔,也不是什么急于一时的事情,与其仓促地选择一个队长,不如索性在各个教堂之中挑拣一批新的成员加入教皇护卫队,至少能保证有部分人会忠于他。
第二天,来自波提亚银行的财务官就带着一叠厚厚的单据上门了,总数五万的金佛罗林被车辆运送着进入了教皇宫的内库,拉斐尔手头拮据的情况得到了暂时的缓解,但也只是暂时的,教皇的支出有这么多,钱总是留不住太久。
教皇宫中重新填满了奢华富丽的装饰品,侍从和修士们无声地来往穿梭,与俗世君主的宫廷不同,这里很少看到衣着鲜亮华美的女性,以黑色修士长袍为主的人们握着带有荆棘纹路的短木牌来来去去,偶尔会有身着紫衣的主教和红衣的枢机,至于白金二色……那意味着这座宫殿的主人难得出来了。
当然,这里也会有修女进出,她们遵照教规,穿着肃穆的黑衣,戴着连接白色长头巾的三角帽,作为“纯洁女性的典范”在圣父的居所行走。
所以当这样一片统一的黑白中,出现了一抹亮眼活泼的宝蓝时,再清心寡欲的修士都忍不住将目光看向了那里。
桑夏公主在修女的带领下参观着教皇宫画廊上的作品,这些恢弘壮丽的油画是教廷不世出的珍宝,哪怕是见惯了好东西的桑夏,都忍不住为之驻足。
“圣父正在图书室等待您。”另一名执事走过来,低声对桑夏说。
桑夏公主转身,恋恋不舍地将视线从那副《拉斐尔于洪水之前上挪开,矜持地点了点头,便在修女的带领下绕了个弯,穿过花园、阳光房、圣物室、喷泉,来到了一间独立的二层楼前。
虽然名为“图书室”,但它并不仅仅是一间房,教廷的典籍收藏量堪称庞大,最远可以追溯到文字刚刚发明时镌刻字母的石碑,教皇宫则收纳着教廷藏书中的精华,以供教皇闲暇时候翻阅。
这间“图书室”有两层楼高,书架并非贴墙放置的中规中矩的方形,而是在楼栋正中央做成了独特的螺旋形,架子上密密麻麻的书籍一圈圈盘旋着拔地而起,从地面一直顶到了穹顶,楼梯跟着书架一起上升,可以让人不费力地伸手拿到任何一本书。
至于四周的墙壁,则以大规模的玻璃为主,保证了在任何时候都能有最好的采光,室外紧靠着喷泉,潺潺水流温柔地响着,足以令人想象到在这里阅读是一件多么愉悦的事情。
里面有几名修女正调整着大理石花缸内的花束,新鲜采摘下来的丁香、薰衣草、苦艾枝叶上还挂着露珠,一名修士手里捧着驱虫用的香炉四处走动,图书室里注重防虫防潮,大部分的香料都不能在这里使用,部分硝制过的羊皮技术不精,会散发出难闻的味道,她们只能用这种办法遮掩。
见到客人进门,修士和修女们迅速结束了手里的工作,向桑夏行礼,一个接一个地退出了图书室,跟随桑夏而来的那名修女不知道从哪里端来一个托盘,上面放着手套、放大镜、翻页尺和召唤侍从用的铜铃,她将这个托盘放在不远处的木台上,也行礼离开了。
图书室里就只剩下了袅袅的香气,喷泉流水声从外面传来,桑夏公主好奇地绕着那个堪称宏伟的巨型书架走了小半圈,直到年轻男性的声音遥遥响起:“日安,殿下,这里的书您可以随意翻阅。”
桑夏循着声音看去,发现年轻的教皇正坐在靠近穹顶的那层楼梯上,手肘依靠着花窗,双脚悬空,下方就是高达七八米的虚空,一旦摔下来后果不堪设想。
但是年轻的教皇仿佛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安全,他身上没有穿着加冕那天桑夏看到的华丽服饰,边缘镶金的素白长袍逶迤在楼梯上,衣角像是垂坠的羽翼,在他脚边被风吹得飘荡,长长金发披在身后,花窗外的阳光透进来,把他的侧脸拢在浮着香气的光晕中,他美得不那么真实,就像是从油画里森林中走出来的精灵。
桑夏的心跳有那么一瞬间短暂的失序。
伟大的亚述女王亚曼拉陛下啊……她好像真的坠入爱河了,让亚述骑兵现在进攻教皇国把教皇抢了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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