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里乌斯收回手,替拉斐尔把衣摆拉下来,遮住双腿,散发着热气的羊皮水袋压在膝盖上,最后用那张银鼠皮毯子盖住。

拉斐尔看着他慢条斯理地把折上去的衣袖翻下来,抹平衣服上的褶皱,做完这一切后,波提亚的大家长拿过靠在桌边的手杖。

“空洞的假设都是无意义的幻想。”尤里乌斯没有斩钉截铁地做出什么否认和承诺,实事求是地说,“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回答呢?说我永远不可能背叛你?说我永远忠于你?”

他忽然笑了一下,语气前所未有地柔和起来。

“拉法,你是我的学生,我教你政治、历史、文学,教你如何在斗争中攫取最大的利益……也教过你不要信任任何人。”

尤里乌斯望着年轻教皇的眼神非常复杂,声音轻柔得像是羽毛拂过:“你忘记了吗?”

这样森冷又现实的警告几乎等同于他在宣告自己并不完全忠于拉斐尔,但这个回答反而让拉斐尔放松了许多。

真正想要背叛的时候,是不可能这样明目张胆的,尤里乌斯当然会用甜言蜜语诱惑自己的猎物,这个浸淫在大家族诡谲风云里长大的领主有着不择手段的好习惯,也正因此,拉斐尔确信至少在此刻,尤里乌斯没有要伤害他的想法。

对他们这种人来说,伤人的实话比动人的假话美妙得多。

尤里乌斯没有走开,依靠着橡木桌沿,一眼看见了拉斐尔压在手下的羊皮纸。

那是一份拨款审批,由翡冷翠治安巡逻队发起,要求教皇结清圣莱恩六世在位期间拖欠的薪水,总额为一千二百六十金佛罗林。

这数目对教廷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但这申请并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翡冷翠治安巡逻队直属于翡冷翠治安官,负责整个翡冷翠的安全,他们的工资由翡冷翠行政厅发放,教皇实际上统领整个教皇国和翡冷翠,但名义上他只能是信仰和宗教的领袖,这些俗世的事务都由行政厅处理,根本不应该呈送到教皇面前。

就像是负责精神文化生活的部门部长忽然接到了财务部门小职员的申请书,不仅找错了领导,还跨了级别。

翡冷翠治安巡逻队的队长尤里乌斯认识,那是个小贵族之子,为了得到这个油水丰厚的职位,付出了大量金钱和精力,同样的,他也是个足够圆滑灵活的人,不然也不可能在这个容易得罪人的位置上待好几年。

这样的人,是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的。

既然不是犯错,就是有意为之。

他们在试探新教皇。

尤里乌斯粗略一想,就明白了可能是哪几个家族在背后搞事情,眼神微微沉下来。

“他们是在针对波提亚,”尤里乌斯从拉斐尔手下拿过那张羊皮纸,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我会解决这件事情,波提亚银行会给教皇宫送五万金佛罗林,这笔钱由你支配,之后教皇宫的账单会寄送到莱茵宫——”

莱茵公爵停了停,将自己右手拇指上的徽章戒指褪下,放在桌上,屈起指关节推到拉斐尔面前:“如果我不在,你可以先用它去波提亚银行签单。”

拉斐尔垂着眼睛看那枚戒指,古铜戒面上是复杂的纹路,以波提亚家族的剑杖徽章为主体的变体,顶端有水滴聚合的王冠形状——象征着持有这个徽章的是波提亚家族之主,多少人会为了这一枚徽章神魂颠倒,但它现在就被随手放到了他面前。

——和上一世相似的场景。

上一世,翡冷翠治安巡逻队的薪水审批申请也递到过他桌上,他当时信任尤里乌斯极了,于是询问过尤里乌斯相关事宜,波提亚大家长说出了一番一模一样的话,大包大揽地替他解决了所有问题,承诺会负担起教皇宫之后所有的开支。

他没有说谎,拉斐尔将教皇宫的财政权交给他以后,教皇厅秘书长完美地解决了所有问题,拉斐尔再也没有为钱财烦恼过,而类似不怀好意的试探也再未出现在他面前。

只有一点,上一世的尤里乌斯不曾摘下自己的戒指交给他。

这枚戒指背后的东西足以让所有人垂涎,纵横半个大陆、掌握着数个国家经济命脉的波提亚银行只认这一枚徽章,波提亚家的人都愿意为了获得这枚戒指而付出所有,而真正拥有它的人却这样轻描淡写地将它交给了另一个人。

过程堪称随意。

拉斐尔凝视了那枚徽章戒指片刻,在这过程中,尤里乌斯也在细细审视自己的学生,眼神里充满了探究。

各怀心思的两人都一言未发,最终,拉斐尔同样伸出了手,却并没有拿起那枚象征权柄和庞大财富的戒指,而是将它轻轻推开了——姿势和尤里乌斯一模一样。

“不用了,非常感谢您的赞助,但是教皇宫很快就会有收入,现在的困难只是暂时的——只要过了这个月。”拉斐尔收敛了所有情绪,轻声说。

“如果您为此感到不安的话,那五万金佛罗林就足够了。”

拉斐尔接着说。

他又不是傻子,白来的钱为什么要拒绝,但与此相同的一个道理是,世界上有试吃的馅饼,却绝不会有免费的盛大晚宴。

五万金佛罗林不多也不少,正好可以帮助教皇宫度过目前的困难,也能解决掉因为波提亚而来的这些窥探视线,如果再多,那就不行了。

他是波提亚家族扶持的教皇,心怀鬼胎的人想要通过试探他来试探波提亚是可以理解的,可是如果把教皇宫与波提亚捆在一起——就像上一世一样,他就完全成了尤里乌斯的傀儡。

甚至会变成波提亚的靶子。

连死也死得不明不白。

拉斐尔的手指摩挲着膝盖上被水袋滚热的银鼠皮毯子,柔软的触感让他的心情平静了许多。

他的拒绝显然出乎尤里乌斯的预料,对方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稍稍弯下了腰,想要近距离地看清拉斐尔的神情。

“你说什么?”尤里乌斯的声音轻到拉斐尔快要听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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