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是什么好事,六皇子从小被皇帝宠着,宠成了一个巨大号的熊孩子,除了甘太师,其他臣子见了他,都得下跪,连皇帝都不让人下跪呢,这位却必须看见别人弯了膝盖才开心。

而且,他和三皇子有个共同点,那就是特别讨厌这些奸臣,当然,他讨厌奸臣跟他们祸乱朝纲没关系,纯粹是因为天寿帝喜欢奸臣,经常跟他们一起待着,六皇子觉得这些人占用了自己父皇的注意力,所以讨厌他们。

他还讨厌后宫的妃嫔、其他皇子公主,有一年选秀,某个刚进宫的宝林还没受宠呢,因为撞见了六皇子,而且行礼慢了一步,他就命身边的人啪啪啪抽这个宝林的巴掌,天寿帝后来听了,是有点生气,但只说了六皇子两句,这事就过去了,而那位宝林,直接被送出宫。

先不说天寿帝还能活多少年,假如六皇子明日登基,那他第一件做的事,估计就是把天寿帝后宫里的所有人都送去当尼姑,皇子踹去封地,公主找人全嫁了,至于奸臣们,除了他外祖父甘太师能活下来,剩下有一个算一个,能杀的杀,不能杀的就流放。

这也不是无的放矢,六皇子确实就是这种性格,他是被天寿帝宠大的,十分的自信,也十分的有抱负,他要是上台,肯定要大刀阔斧改革,把这朝堂,改成他喜欢的模样。

孟旧玉沉默了。

说实话,他都不想去想那么远的事情,在天寿帝手下就已经挺不容易的了,每天是身累心也累,未来的事,孟旧玉没精力去想……

现在儿子不仅想了,还替他们全家都做了决定。

“你就如此肯定,假使太子登基,咱们家就能安枕无忧?”

孟昔昭想想崔冶经常笑的模样,然后点点头:“他会保护咱们的。”

孟旧玉不明白他哪来的自信:“……凭什么?!”

孟昔昭歪头:“凭我是他的友人?”

孟旧玉:“…………”

孟昔昭换了个姿势,离孟旧玉近了点,拍拍他爹的胳膊,他安慰道:“到了咱们家这个地位,哪一次做决定不是走在悬崖边上,就算像您说的,不掺和,明哲保身,那就真能保得住?还不如搏一搏这从龙之功,当然,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除了太子的支持,我也会继续努力,让自己升官,只要我有本事,我就有东西傍身,别人也就不舍得杀我了。”

孟旧玉嘴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来。

他还是觉得很生气、很绝望,因为孟昔昭没打个招呼,就把全家都扯进了这种境地里,要不是今天三皇子提了,恐怕直到未来东窗事发的时候,他们才会发现自己头顶一直悬着一把剑。

然而事情已然发生了,就像孟昔昭说的那样,他不接受,也得接受……

孟旧玉忍不住的开始回忆,太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然而这一回忆,他才发现,自己压根不知道太子什么性格,他永远都是那么得体,像个精致的人偶,上朝不说话,摆宴不交际,这十来年里,看着太子从小孩变成大人,他跟他说过的话,还不超过十句。

孟旧玉脑子有点乱,他觉得自己需要好好想想,于是摆摆手,让孟昔昭出去。

只是在孟昔昭马上开门之前,他突然想起来什么,又说了一句:“这些事,别告诉你娘!”

“您老放心,我知道这事不可告人,所以,我只告诉了您。”

孟旧玉刚欣慰的点了点头,反应过来之后,他眼睛一瞪,抄着旁边的茶杯就扔了过去。

孟昔昭嘻嘻哈哈的躲开,然后出去了。

孟旧玉又气又想笑。

怎么到了这种时候,这孩子还这么没心没肺呢!

不过也是,这事就是他惹出来的,他要是胆子不大,能做出这种事来吗。

走出书房,孟昔昭也没他表现的那么轻松,而是沉沉的吐了口气,然后才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庆福已经得知他出宫回府了,此刻就在府里等着,他眼圈通红,一看见孟昔昭就气得直哭:“郎君,那临江王根本就不想帮您!”

孟昔昭给庆福暗号,在衣袖上划一道,是让他去找临江王求助的意思。

而庆福去了王府,道明来意,之前去找人的门子就回来,告诉他王爷出去了,现在不在家。

哪是不在家,分明是听说孟昔昭竟然惹怒了天寿帝,他不想兑现之前的承诺,干脆躲起来了,毕竟这孟昔昭目前为止没给过他任何好处,反而特别能闯祸,他才不想为了这个人挨上一顿骂。

孟昔昭听了,却是笑起来:“行了,有什么可哭的,我早就知道他不会帮我。”

非亲非故,临江王这么做再正常不过,孟昔昭也没指望过让他来解救自己,他就是想借这么个机会,让孟娇娇看清这人的本质。

而且孟昔昭估摸着,得知自己安然无恙以后,他就该派人来解释了。

果不其然,不到下午,临江王府的小厮就上门来,说王爷想请孟昔昭出去吃饭,孟昔昭借口身体不适,推了。

等到晚间,孟家人全回来了,今日的事情,也被孟旧玉挑挑拣拣的,告诉了他们。

孟昔昂反应最大,差点没把桌子掀了。

孟夫人则脸色惨白,再是厉害的性子,也比不过真刀真枪的凶险。

孟娇娇则是在听到孟昔昭说,他让身边人去找临江王求救,而临江王避而不见的时候,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一般人的反应都是立刻去问孟昔昭,先跟他确认一下,他是不是真的不认识太子。

孟昔昭在家人面前回答的斩钉截铁:“当然不认识!众皇子中,我只认识宁王和临江王,唉,这两人却是一个想要我的命,一个对我见死不救……也是奇了怪,前段时间临江王总来找我,对我称兄道弟,怎么现在又是这个态度。”

孟夫人一拍桌子:“自然是因为外人都靠不住!这些王爷公子的,哪个不是只考虑自己,宁王……哼,他现在也算是求仁得仁了,幽禁一生也好,省得我一想到他还锦衣玉食的,就怄气!”

孟旧玉看一眼义愤填膺的孟夫人,然后又看一眼脸上写着“阿娘好棒”的孟昔昭。

孟旧玉:“…………”

他不说话,就低着头,狂喝茶。

孟昔昂则狐疑的看着自己弟弟。

鸡鸣寺……太子……礼佛……

太子礼佛的事情他也听说过,好像是每个月都过去住几天,住……

孟昔昂突然瞠目结舌起来,他猛地扭头,看向自己弟弟。

孟昔昭正哄着孟夫人呢,发现大哥看自己,他还甜甜的对大哥笑:“怎么啦?”

孟昔昂:“……没、没什么。”

说是这么说,但他心里已然惊涛骇浪起来。

而且他发现事情能串上了,为什么在鸡鸣寺遇上的那个小厮那么凶,见了达官贵人都没有好脸色,为什么孟昔昭莫名其妙就跟谢家有往来了,就算谢韵喜欢流连瓦子勾栏,以前也没见过他爱跟其他纨绔结交啊,还有为什么孟昔昭遮遮掩掩,嘴里永远没个实话,原来,不是他不愿说,是他实在不能说。

想通以后,孟昔昂倒抽一口气,差点就这么把自己抽过去。

其他人看见他这个样子,十分震惊,还以为过了那么久,终于还是有中毒后遗症了,府里顿时人仰马翻,孟夫人把大夫请来,孟昔昭要跟着一起去,孟昔昂本想抓住他的手,然而一番犹豫,他就没动。

这事太大了!而且看这样子,就是他去问了,二郎也不会说实话,他还是先自己想想、自己想想……

就这一天,孟家两位主人都开始怀疑人生了。

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三皇子和林贤妃被驱逐出应天府的事,很快就传开了,但是没人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被驱逐出去,原本的林大学士,现在也低调起来,干什么都十分谨慎,生怕天寿帝迁怒他。但不迁怒是不可能的,右相递了个札子上去,说是要给官员发放福利,里面就有林大学士的名字,于是,第二天,林大学士被贬成了林学士。

“……”

行吧,至少命保住了,而且也没被彻底踢出官场,只要以后他当自己没有那么一个女儿和外孙,还是能求一个寿终正寝的。

孟昔昭提出的动工申请,本来还需要一点时间,但因为这事在天寿帝面前过了明面,秦非芒又想卖他一个好,就帮了一把,工部很快批准,施工队也轰轰烈烈的干了起来。

孟昔昭去看了一下,别苑不在驿馆一条街,但是离驿馆一条街也不远,就隔着几条巷子,但地段更好,离皇宫也更近。

用扇子给自己扇风,孟昔昭眯着眼,看了一会儿,象征性的对泥瓦匠们说了几句鼓励的话,然后就打道回府,准备回去享受府中的冰盆和凉风。

然而刚一转身,他就看见一个人从自己面前走了过去,有点眼熟,好像是太子身边的人。

庆福把马车拉过来,正要请孟昔昭上车,孟昔昭却突然把扇子合上,一脸的兴致勃勃:“我改主意了,回府有什么意思,我要去转转,找点乐子,你去百花街等我吧。”

附近的泥瓦匠:“……”

说什么找乐子,直接说你打算去女票不就完了吗,这些官,一个个的都忒虚伪。

庆福现在也学聪明了,不管郎君想干什么,听着就是了。

应了一声,庆福自己驾车离开了。

孟昔昭不远不近的跟着前面那个人,直到那人拐进一间民居,孟昔昭在外面站着看了看。

不是小倌巷附近的那个地方,看来是换了个新的。

左右看看没有人,孟昔昭推门进去,郁浮岚站在门口,张侍卫却不在。

孟昔昭歪了歪头,也没多想,只是试探的走过去,见郁浮岚没有拦他,他才推开门。

穿过堂屋,走到里面,孟昔昭才看到太子的身影。

崔冶今日穿着一袭黑衣,人也看着比以前冷了一些。

孟昔昭眨眨眼,朝他作揖:“拜见殿下。”

崔冶抬眸。

“你真是命大。”

孟昔昭笑得十分厚脸皮:“不瞒殿下说,我一直都是这么觉得的,没人的命,能比我的更硬了。”

前世淹死,再一睁眼都能得到第二条命,这不算命硬算什么。

虽说第二条命有点糟心……但只要活着,就是胜利啊。

崔冶看着他脸上的笑,却说:“既如此,便该好好珍惜,哪怕大罗金仙,也经不住一次又一次的劫数。”

孟昔昭看着他,半晌,他走过来,在崔冶对面坐下:“劫数这个词,是道教的用语,代表它是天定的,而我所做的事,是我定的,自然,我还没狂妄到认为自己可以人定胜天,只是,我确实相信自己,可以人定胜人。”

崔冶突然露出一丝茫然,他叫了他的名字:“孟昔昭,你究竟想做什么?”

孟昔昭却没回答他,而是反问:“不如殿下先告诉我,殿下想要做什么?”

崔冶垂眸,过往在他脑海里一瞬间掠过,然后他说道:“我没有想做的事。”

孟昔昭听了,没有多惊讶,只是歪了歪头,对他说:“那我想做的事,可以分给殿下,变成殿下想做的事。”

崔冶笑了:“你当真是什么都不知情,你总是高估我,却不知,我不是你料想的那般厉害,我无法帮你。”

这应该是崔冶第一次跟他交心,说了一句真真正正的实话,可这实话听在耳朵里,总有几分心酸。

孟昔昭怔了怔,他好像也没料到崔冶居然这么妄自菲薄,作为太子,他总该有几分志气,可想想也是,书里的崔冶就从头到尾都没反抗过他的父皇,凭什么到了这,他就变了呢。

至今,孟昔昭仍然不知道崔冶过去是怎么样的,为什么他在宫里那么尴尬。有些怔愣的看着崔冶,突然,他脱口而出:“可是,我需要殿下。”

崔冶一怔。

“除了殿下,不会再有人能够容忍我的汲汲营营,一朝天子一朝臣,哪怕是我,在做了这么多之后,也不可能再让新君摒弃前嫌,不计过往的重用我了。”

如果下一个登基的不是崔冶,孟昔昭的日子一定会十分艰难,毕竟他走的是宠臣路线,宠臣这东西,就跟妃子一样,哪个新皇帝会真心喜爱自己爹的妃子的?又不是变态。

所以,打发的远远的,这是常态,要是再添上点新仇旧恨,找个理由宰了也不是不可能。

孟昔昭此时看起来有些无措,他大概是真的没想到崔冶居然不打算接他的橄榄枝,甚至在出了那等事以后,还想跟他说清了,撇清关系,他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黑白分明的眼珠直直的看着崔冶,像是一只小狗,不明白它的人类好朋友为什么要拒绝它。

然而孟昔昭终究不是小狗,抿了抿唇,他不想再继续待在这了,他怕继续待下去的话,会更加难堪,说到底,还是他想当然了。

孟昔昭起身告辞,眼睛垂着,遮住了里面的情绪,崔冶愣愣的看着他,慢了一拍才站起来,然而孟昔昭跑的飞快,他已经出去了。

郁浮岚见孟昔昭神色有异,愣了一下,他赶紧进去。

然后发现太子也是一样,他这才紧张起来:“殿下,出什么事了,孟少卿为何神色匆忙?”

太子笔直的站着,手握成拳,紧紧的垂在身侧。

孟昔昭平时外放,刚刚的情绪却很内敛,而太子正相反,他是平时情绪内敛,此时此刻,却把所有情绪都显露了出来,愧疚、担心、无措、痛苦。

郁浮岚这辈子就没见过太子这么慌乱的时候,他都快紧张死了,而这时候,他突然看见太子抬起头:“把张硕恭叫来。”

郁浮岚不懂:“叫他做什么?”

刚挨了四十棍,皮开肉绽的,正养伤呢,就是叫了,他好像也过不来啊。

太子拧眉:“我记得他曾说过,扬州有个擅解毒的大夫,叫他过来,我仔细问一问。”

郁浮岚:“…………”

亲娘啊。

太子终于决定要试着解毒了?!

皇后娘娘在上,郁家列祖列宗在上,太子他终于想通了啊!

郁浮岚带着狂喜的表情夺门而出,这时候他就不在乎张硕恭能不能来了,张硕恭爬不起来没关系,他可以把他背来!

……

而另一边,孟昔昭慢慢的走在小路上,一边揉脸,一边叹气。

太子没天寿帝好骗,在他面前,孟昔昭只能沉浸式演戏,但这沉浸式……有点费精力,搞得他后来都真情实感了,心好累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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