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灵帝此言一出, 犹若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块巨石,炸起百官一片哗然。

“这...这...莫非是降神?”

“看上去像是降神,萨满大巫的声音都变了...”

在百官低声窃语中, 皇贵妃第一个踉跄着冲出幄帐, 她仰头望向祭台上的萨满大巫,一双美目渐渐蓄满泪水,颤声问道:“姐姐,真的是你吗?”

萨满大巫冲皇贵妃淡淡一笑,点了点头, 开口道:

“妍儿妹妹,多谢你这些年里一直替我照拂陛下。”

皇贵妃神色巨震,过了片刻,她张了张嘴, 泪如雨下, 泣声道:“姐姐, 想不到有一日, 我...我竟还能与你相见...”

见皇贵妃承认了先皇后的身份, 在场百官更加确信萨满大巫是被先皇后下了降神。

“琳琅, 真的...真的是你吗?”

耀灵帝推开身前的侍卫, 向前迈进几步, 他怔怔看着萨满大巫那张陌生的脸庞吐出琳琅的声音,仍然感到有几分不真实。

“陛下, 我的时间不多,今日与你相见,是因琳琅不想眼睁睁看着大燕国运从此走向衰竭...”

说完, 萨满大巫转头看向太子,温柔一笑:

“邺儿, 很抱歉我从未在你身畔尽过一日母亲的职责,若来生你我还是母子,我定会竭尽全力去偿还你。”

詹灼邺薄唇抿成一条线,肩背绷直,脸色微微泛白,眸光极为复杂。

降神这种荒谬之事倘若发生在他人身上,他定是嗤之以鼻,不会相信。

可那是他的母亲,他阴阳相隔,从未谋面的母亲。

明明声音那么陌生,却又透着万般的熟悉,召唤醒他刻意封存的心境,使他有一瞬间陷入迷茫。

萨满大巫又转头看向耀灵帝,目光渐渐变得坚定,他郑地有声道:

“陛下,琳琅恳请陛下下旨,将太子再次送去北凉,永世不准太子入京!”

“嘶...”长信殿外的百官听到先皇后提出的请求,皆是倒吸一口冷气,不由面面相觑。

“日不食朔,月不食望,太子降生之时不见日光,此乃大凶之相。太子五行与大燕国运相克,必须留在极阴之地,才能克化他的命数。陛下唯有将太子送去北凉,才能保住他的性命,亦保住大燕的昌运。”

就在萨满大巫说完这席话后,天空中骤然响起一声巨雷轰鸣,雷声震撼人心。

先皇后降神于萨满大巫,字字痛心泣血,饱含一个母亲对儿子命数的无奈,亦承担起一国之后的责任,言至最后,萨满大巫眼角渗出两行血泪,看得在场众人触目惊心。

此情此景,直叫人感叹先皇后深明大义,宁可舍去太子荣华富贵的一生,亦要守护大燕黎民百姓安康。

“琳琅她啊,永远是这般设身处地为他人思量,不惜委屈自己...”

詹灼邺耳畔回荡起耀灵帝刚刚的话,双眸渐渐变得黯然失色,暗淡得像是撒上一层灰,眸底慢慢结上一层寒冰。

耀灵帝疲惫地闭上眼,良久,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角的皱纹好似都深了几许,他哑声道:

“琳琅,既然你如此坚持,朕便如你所愿,让太子他...”

耀灵帝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一道清脆的喊声骤然打断。

“何方小人,竟敢借着淑文先皇后的名义在此装神弄鬼!”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台下众人还没瞧清楚出声的人是谁,只见一抹鸦青色的身影冲出人群,疾步登上汉白玉台阶。

御林军首统领还以为这个快步冲向祭台的臣子欲行不轨,急忙抽出腰间佩剑阻拦,呵道:“快拦住此人!”

虎口传来一麻,御林军首领抬起头,迎上太子凌厉的眉眼。

太子手持利剑,薄唇微抿,漆黑眼眸射出阵阵寒光,冷声道:“谁敢拦他。”

太子身上的储君威严一旦释放出来,强大的气场让在场御林军止住步伐,无人敢去阻拦疾步而来的少年郎。

姜玉竹一路畅行无阻,她从汉白玉砖上拾起一块儿还未熄灭的香灰,一手扯住萨满大巫的衣领,另一只手将滚烫的香灰塞进他口中,动作敏捷,毫不迟疑。

“嗷呜呜...”

萨满大巫的嘴唇当即被烫出一层火泡,他痛苦地弯下腰,吐出口中热铁般滚烫的香灰。

“说,你究竟是受何人指使?竟敢在先皇后的虞祭大殿上装神弄鬼,满口胡言,构陷太子!”

少年剑眉高挑,冷声呵斥。

殿下百官伸长了脖子,这才看清楚匆匆登上祭台,拳打脚踢萨满大巫之人,竟是大燕最年轻的状元郎,亦是太子的少师——姜少傅。

奇怪的是,方才还用先皇后声音说话的萨满大巫,在被姜少傅塞进一嘴香灰后,口中发出的哀痛声浑厚沙哑,转眼间又变回了男子。

莫非...先皇后的魂魄被姜少傅吓走了?

耀灵帝看着眼前混乱的场景,他不由皱起浓眉,不解道:

“姜少傅,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琳琅她究竟有没有降神到萨马大巫身上?”

姜玉竹顾不回应皇上的话,她蹲下身在萨马大巫吐出的香灰中摸索了一阵,眼眸突然一亮,唇角浮起笑意,随后站起身,胸有成竹回道:

“启禀陛下,臣不敢妄言,适才发生的一切事,全是这位萨满大巫在故弄玄虚。”

她伸出手,又道:“这便是证据!”

耀灵帝盯着姜少傅掌心乌漆麻黑的东西,乍看上去,像是一枚断裂的哨子。

萨满大巫瞧见那物,脸色骤然转白,慌忙辩解:“陛下休要听姜少傅信口雌黄,我刚刚感到灵台昏沉,心神不受控制,定是被前来的神灵施以降神,可恨被姜少傅中途打断,吓走了神灵,这种做法极为歹毒,神灵灵气受损后,恐会永生永世遁入畜道。”

耀灵帝闻言脸色一变,正要询问大巫可有挽救之法,却听太子冷声道:

“萨满神信奉万物有灵,灵魂永存于世,不死不灭,怎么到了大巫口中,还掺加了佛教的轮回之道。”

太子此言一针见血,当场驳斥得萨满大巫哑口无言。

台下百官面露疑色,要说方才在祭台上随着燎燎青烟手舞足蹈,念念有词的萨满大巫还有几分神秘感,那此时模样狼狈,头上鹿角断掉一根,通身白色皮毛沾满烟灰的萨满大巫,活活就像是个街头神棍。

姜玉竹见状,高举起手中物品,朗声解释:“启禀陛下,此物名曰骨哨,乃是取陇客喉骨所制,陇客,又名能言鸟,最擅长模仿人语。”

“臣曾有幸经结识过一位口技大师,这位大师的本领出神入化,只凭一张嘴,就能模仿出婴童哭声,老虎怒吼,甚至是风声雷鸣,惟妙惟肖,使人身临其境,难辨真伪。不过要达到这种境界,需勤学苦练三十余载,臣当时好奇,就问大师有没有什么捷径,那位大师告诉臣,若是有略通口技皮毛之人,在舌下含住骨哨控制气息,亦能以假乱真。”

姜玉竹顿了顿,伸手指向面色如土的萨满大巫,又道:

“臣方才在殿下观察这位大巫,发现他在被降神后,言谈时口形甚是古怪,在双唇闭合时,仍会有声音流露出来,这便是使用骨哨模仿人发声的破绽,臣有幸得到口技大师赠予的骨哨,一直带在身边,可以给陛下演示一二。”

言毕,姜玉竹从腰间荷包里取出一枚完整的骨哨,放入口中。

“陛下猜臣现在有没有得先皇后降神?”

殿下众人不可思议瞪圆了眼,因为他们眼睁睁看到姜少傅一开口,竟然发出与先皇后别无二致的声音。

“陛下若想让臣呼风唤雨,臣亦可闹出些动静...”

姜玉竹说完,红唇微微翕动,一道雷鸣声在大殿上方轰然响起。

“是雷声,真的是雷声!和之前一摸一样啊!”

百官齐齐抬头看向碧空万里的天,纷纷惊讶感慨。

“够了!”

耀灵帝脸色阴沉得如同打翻了的砚台,他冷冷瞪着瑟瑟发抖的萨满大巫,眼里噙满了盛怒。

一想起他刚刚含情脉脉看向萨满大巫,把他当作琳琅诉说自己多年间的思念之情,耀灵帝顿觉一阵反胃恶心。

“将此人押入慎刑司,严刑审问,务必要从他嘴里问出背后指使者。”

御林军得了圣命,抬手卸下萨满大巫的下颚,防止其自戕,将人带了下去。

耀灵帝冷冷盯着殿下鸦雀无声的臣子,面色依旧阴沉。

何人如此胆大包天,竟敢利用他对琳琅的感情,挑拨他和太子之间的关系!

意识到自己刚刚差点中了奸人的计,再一次将太子圈禁在北凉,耀灵帝心底溢满了愧疚,正要安抚上太子几句,却瞧见太子快步走向角落里的姜少傅,小心翼翼捧起少年素手,低下头轻轻吹气。

“嘶,殿下...疼,疼,疼!”

“现在知晓疼了,方才为何要逞能?”

詹灼邺皱起浓眉,语气心疼又责备,不过瞧见少年疼得皱在一起的五官,还是放轻手上的动作。

小少傅的肌肤本就娇贵,此时白皙的掌心被香火烫出一片水泡,看上去甚是骇人。

姜玉竹歪着头,盯着太子的侧脸。

近距离看时,太子五官隽美,浓眉挺鼻,下颚轮廓分明,尤其是他微微上扬的眼尾,犹如一笔晕染开的山水墨画,淡淡投来的一瞥,说不尽的风流俊逸。

这张魅惑世人的俊美面容,不知会迷倒多少女子,愿意为其上刀山下火海。

如此看来,她徒手抓香灰还是值得的....

“殿下有所不知,那骨哨只有枣核大小,臣担心被萨满大巫吞进肚子里,无法为殿下洗白冤屈。”

“孤可以命人剖开他的肚子。”

姜玉竹:....

太子上辈子,该不会是个屠夫吧?

“殿下若是在先皇后虞祭大典上剖开萨满大巫的肚子,残忍嗜杀的恶名不胫而走,就算臣找到骨哨证明此事乃是奸人作乱,亦于事无补,世人只会先入为主,永远记住殿下嗜血一面。还请殿下日后行事前,三思而动。”

詹灼邺眸光深沉,神色极为认真道:“你若有事,孤就算背负骂名,亦要让伤害你的人一起陪葬。”

姜玉竹一时愣怔住了,她呆呆望着男子玄玉般的双眸,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姜少傅说得不错,太子你要虚心受教,日后收心养性,莫要动不动把北凉整治军纪那套拿出来,让朝中百官心生畏惧。”

耀灵帝走到二人面前,他出言训斥完太子,转头看向眉清目秀的少年郎,笑吟吟道:

“姜少傅学识渊博,洞若观火,一眼识破奸人诡计,为太子在百官面前正名。你办事稳重,赤胆忠肝,朕要对你重重封赏,不如就升你做太子太保,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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