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坐不稳,爱卿觉得谁坐得稳?楚昭离么?”萧翎被刀架着脖子依旧不慌不忙,他饶有兴致地瞧着谢怀玉的脸,“爱卿从京口回来真是变了许多,做事也锋芒毕露了。”

萧翎与谢怀玉不愧是政敌,竟是一眼就看出了他与往昔的不同。安静站在旁边的路舟雪忽然晃了晃,他下意识地想扶住什么,抬手的瞬间似乎穿过了阿荨的身体,可是一眨眼,仿佛又只是幻觉。

“不锋芒毕露一些,难道等着你来杀么?”萧风灼懒洋洋道,“萧翎,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叫你守在城外的巫咸蛮子退兵,我就放你一马。”

“若是不退呢?”萧翎笑着反问,他不惧萧风灼的威胁,也不屑于掩饰他监守自盗的行为,始终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眼光看着萧风灼及众人,叫人瞧得心头火起。

其余老臣听完萧翎的话纷纷哗然,他的不臣之心人尽皆知,可谁能想到呢,他费尽心思筹谋皇位,竟然是为了方便巫咸人登堂入室?

“若是不退,那陛下少不得要去城楼上喝一肚子风了,巫咸人总该还是在意陛下的死活的。”萧翎拒不退兵,萧风灼也不担心,甚至于对此事早有预料。

他慢条斯理地收回短剑,笑容满面地看着萧翎,朗声道:“来人,护送陛下上外城墙视察!”

好一个视察!

带着萧翎从宣政殿离开时,萧风灼对谢父说了一句话:“父亲,巫咸人的军队大约已在城外,此番必是苦战,您且回去疏散家眷,各奔去处,以保亲族,待事了风平,再续家和。”

同谢父说完,萧风灼又转头看向路舟雪,语气温柔了些:“棉棉,你跟我父亲走。”

路舟雪本想拒绝,又听萧风灼暗示一般地道:“很快,就结束了,我们都有必须完成的事。”

这个“我们”自然是质萧风灼和谢怀玉,于是路舟雪不说话了,他又听见萧风灼补充道:“注意安全。”

巫咸人的先锋部队已经在外城墙外扎营,秋季的风已经带上了些许冷意,头发花白的萧翎被身强体壮的谢怀玉挟持着站在城墙上,乍一看仿佛后者才是真正的乱臣贼子。

“陛下,您既有办法叫他们来,应当也有办法叫他们走吧?”萧风灼扯着年老叛臣的衣领,笑吟吟的,语气柔和,不像是在威胁,倒像是在关怀长者,“若是不幸城破,那我也只好把您扔下去了。”

“到时候不管您为着什么同巫咸人密谋,人死了,也都什么都想受不了了,您说是吧?”

萧翎片头看着眉眼含笑的萧风灼,然后也跟着笑了,混浊的眼睛里嘲弄与轻蔑一览无余:“谢怀玉,谢氏必亡,南朝必死,你在挣扎什么呢?”

“你胡说什么?!”谢怀玉的眼神一下就变了,他本已打定主意把诸事宜一并交给萧风灼处理,奈何此时此刻听见萧翎的谶语,到底还是忍不住出声反驳。

他的半张脸愤怒不甘,半张脸却是一派的古井无波,整个人看起来狼狈又扭曲,萧风灼把谢怀玉的意识按下去,脸上重新漾起笑容,皮笑肉不笑道:“那陛下便与谢氏陪葬吧。”

萧风灼说完就把萧翎从城墙上丢了下去,一世权倾朝野的萧丞相,到老不过才当几天皇帝,便被下头的反抗者丢下城墙摔成了肉泥,后朝编写史书对这一段的记载颇为玩味。

然而当时亲手摔死皇帝的谢怀玉却远没有记载得那么风光坦荡,他难以置信地质问萧风灼:“你疯了?萧翎死了,巫咸人定然不会退兵了。”

北府军没守住京口,林叔扬生死不知,定安王远在北部,临安城无兵无将,真正是避无可避、守无可守,即便是谢怀玉,对于这样的困局也一样束手无策。

逼迫萧翎想办法令巫咸人退兵,本就是走投无路的病急乱投医,奈何如此困局之下,萧风灼还亲手摔死了萧翎,南朝如今当真只有死守都城,然后城破国亡一条路可走了,同当年的结局并无分别。

“巫咸人很听萧翎的话,但挟持他,没用。”萧风灼淡淡地解释道,他指了指城楼下驻扎的巫咸兵,示意谢怀玉去看,“你看那个人,可眼熟?”

巫咸人驻扎的军营里,一个披着斗篷的人骑着一匹马慢慢地走了出来,那人手里拿着一张弓,将一支绑缚着布条的羽箭搭上弓弦,而后长弓拉开,形如满月。

伴随着破空声,那支羽箭从下方飞上来,擦过萧风灼的脸,深深没入了他身后的木梁上,羽箭上的布条散落展开,一个铁划银钩的“萧”字显现其上。

那柄长弓不是凡物,射箭的人亦不是等闲,那人放下长弓抬起头来,谢怀玉也得以看清射箭之人的脸——鬼王。

“控制巫咸人的不是乱臣贼子萧翎,而是叫萧翎的鬼王。”萧风灼语气淡淡,显然早有猜测,“他其实没说错,南朝国运已失,社稷必亡。”

之后的事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巫咸人攻城,萧风灼带着城中的禁军和楚昭离留下的骑兵殊死抵抗,世家们有的疏散亲眷,四散溃逃;有的不愿放弃几代经营的资产,举棋不定。

士兵在城墙殊死抵抗,而后被修者的残酷手段屠戮,毫无反抗之力;内廷的官员们还在为投降还是抵抗争吵不休,不问朝政者恍然不觉大难临头,还在饮酒作乐,推杯换盏。

半个时辰,临安城就破了,肉体凡胎挡不住不死不休的巫咸人,也无力抵抗修者的雷霆手段;巫咸人踏着登云梯爬上城墙,杀尽守卫,而后打开城门,大军长驱直入。

巫咸人视南朝人为牲畜,入城后并不急着攻入京中,反在城内肆意屠杀,老人和幼子在马蹄下被践踏为泥;女人和男人被割去头颅,穿于戟上;哭叫声、马蹄声混合,一片凄厉。

“南朝皇族有不死血脉,食之可得长生,皇族凋敝,谢氏先祖曾多次尚公主,血脉相融,亦有奇效。全军听令,抓谢氏,逐长生。”萧翎单手抓着缰绳,骑于马上闲庭信步地在城中大街上走。巫咸人的步兵自他两侧手持重兵鱼贯而入,满面的贪婪暴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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