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说,殿下觉得自己格外不同些,旁人那是嘲弄、是屈辱、是落井下石,而你说出来的就是晨钟暮鼓,发人深省?”
三皇子瞪着路舟雪,虽未回答,但他眼神透露的就是这样的意思,路舟雪忍不住笑了,神色颇为讥诮,周围没有宫婢,他便也显露出本性来,漫不经心道:
“有什么区别呢?不过都是自以为正当地在欺负他,至于他的痛苦无奈,谁在意,谁了解?或许还是有不同,五皇子之流是真小人,而你,三殿下,你是伪君子,差别仅此而已。”
路舟雪看着三皇子,眼中满是嘲弄,他本不想同一个凡间少年如此计较,显得他难为人,可是一想起后者骂楚昭黎的那些话,他就觉得心里不舒坦,连带着那几千年的修养似乎都成了狗屁。
“看来皇兄给了你很多底气,让你敢同本殿如此说话。”三皇子被说中痛处,神色阴翳地瞪着路舟雪,他并不是多么谦和的人,旁人面前的宽仁不过是假象,本质上,他是个狭隘又狠厉的人。
“殿下似乎总是不长教训,难道六殿下的事端,还不足以叫你谨言慎行?”路舟雪满不在乎道,三皇子若是不想事情再闹大些,是不能动他的,至少这个节骨眼上不能。
三皇子显然也清楚这个道理,脸色越发阴沉,看路舟雪的目光渐渐变得忌惮,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眼前之人先前那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完全是装出来的 如今这般恐怕才是真面目。
的确是谪仙风骨,莫说皮囊,连同里面的灵魂都是凌厉傲然的,奈何三皇子现在生不起一点征服欲,因为他已经被摆了一道:“你胆敢利用本殿?”
“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路舟雪回以微笑。
三皇子阴着一张脸从长乐宫出来,虽然很不喜欢,可路舟雪说的那些话到底是入了他的心——纸包里的糕点温暖柔软,带着长兄袍袖上的相同香气。毫无疑问,这是楚昭黎亲手做的。
很寻常的糕点,可在这曲意逢迎、尔虞我诈的深宫里,已是少有的平淡滋味。很多时候,三皇子对楚昭离的厌恶来得莫名其妙,或许是被皇帝影响、或许是满京城的流言蜚语,又或许是融入人群以保全自身的本能。
总而言之,他其实不大能说清楚他瞧不起楚昭离的缘由,真要细论起来,他反是爱那人要多些。
八岁那年,他母妃病死,对一个无依无靠的稚子而言,君父的偏爱是催命的符,杜夫人明里暗里不知加害他多少次,更别提五皇子之流沆瀣一气地带头欺侮,彼时受尽欺凌的人,是他。
事情是从楚昭黎从冷宫出来开始变得不一样的。先是那个素未谋面的大皇姐摇身一变成了皇兄,杜夫人警铃大作,挪走了大半用来对付他的明枪暗箭。
听宫人说,那位皇长兄狼子野心,同父皇争吵,要求以皇后之礼为他冷宫自戕的母妃置办葬礼,杜夫人曾咬牙切齿地骂:“如此一来,他便是嫡长子,不过才十岁,当真好深沉的谋划。”
是啊,十岁的孩子,就有这样的心思,还不叫人忌惮么?皇帝这么觉得,于是三皇子也这么觉得了,直到后来太子三番五次出错,在皇帝那里受责罚,京城中渐渐流传起楚昭黎蠢笨懦弱的流言,三皇子才逐渐忘了,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也曾觉得他这位皇长兄心思深沉。
这些事本也与他无关,因为皇帝立了楚昭黎为太子,杜夫人的确不再盯着他了,可五皇子一流以为他失去父皇宠爱,欺凌越发变本加厉。
皇宫是个看人下菜的地方,父皇不再偏私于他,于是连卑贱的奴婢也敢对他颐指气使,当然楚昭黎情况并没有比他好到哪去,但那个自身都难保的人却因为同病相怜,所以对他多加照顾。
他没有母妃,除了那些份例的东西,什么护膝、手套、小被,没有人惦记着给他做,但是楚昭黎总会差人送东西来,夏日有驱虫的荷包、冬有保暖的护膝,逢年过节有额外的零食,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但胜在细致。
他曾问起,这东西是谁给做的,楚昭黎说是谢淑妃给的,他信了,也就一度以为谢淑妃有意收他做养子。
有时五皇子欺凌于他,大哥也多会替他出头,偶尔起了肢体冲突,也大多是楚昭黎受罚,或夏日炎炎、或隆冬飞雪,每月总有那么几天,楚昭黎要在承明殿外头的石板上跪上几个小时。
后来他记到了谢淑妃名下,欺凌便不再有了,但他却发现,谢淑妃并不是他所以为的那般喜欢他,冷冷淡淡的,开头他去请安,连着三天后,那个女人就淡淡地说:“本就是半路母子,也不必装出这么一副母子情深的作态,平白虚伪。”
谢淑妃不喜他,甚至于有些厌恶,所以他也没再自讨没趣了,先前那些谢淑妃名义送来的东西,自然也有了另外的解释,彼时三皇子靠上谢家依然有了些势力,随便一查,就得出了一个令他发笑的结果:
那些东西是楚昭黎做的。一个大男人,拿绣花针?思及他这位大哥前十年公主的身份,三皇子的表情十分怪异,他这位长兄,莫不是将自个儿当成了“长姐”?
若是长姐,那一切都说得通了,三皇子好笑地想,因着这一层莫名其妙的猜测,他当楚昭黎是长姐的时候,自然是爱重多些,有时还会生出对长姐如母的依赖来。
可楚昭黎实在是个男人,所以更多时候,他对他又是万分鄙薄,他觉得楚昭黎是个笑话,而对其生出了依赖爱重之心的自己,自也不会好到哪去。
他不敢直面这些,所以他对楚昭黎极尽刻薄,却又偏偏希望自己成为那个独一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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