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为难他做什么?”路舟雪回来后,楚昭黎看着他笑,随手将一碗面条端到他面前,倒也没有追究的意思,只是觉着没必要同三皇子计较。
“你倒是宽仁,别人未必就知道点到即止了,也就是你不计较,只是我脾气不好,看不得他那副自以为是的样子。”路舟雪也笑了笑,拌着碗里的面条,“又吃面条?”
“十几岁的半大小子,能知道个什么?”楚昭黎老气横秋地道,一边放着肩上扎起的袖子,寻常的动作叫他做出了一股梳妆打扮的感觉,“不爱吃面条?棉棉想吃什么?”
“你也是小子,并未比他大多少,不懂事便是不懂事,你少给他找补。”路舟雪佯怒道,大有楚昭黎再给他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三弟说一句话,就同他不高兴的意味,“也没有不爱吃,我不挑。”
路舟雪不注重口腹之欲,吃什么的确对他来说都一样,只是爱人亲手做的东西,到底滋味还是不同的,出于某种隐秘的心思,楚昭黎亲手做的东西,他狭隘地不想给旁人吃。
“好好,我不说了。”楚昭黎装乖装习惯了,此时应路舟雪的话也应得从善如流,两个人相安无事地各自吃碗面条,把碗筷留给宫婢处理。
秋季夜幕落得晚,但傍晚的时候却忽然刮起了风,天边渐渐攒聚起阴云,乌压压地一片,是要下雨的征兆,楚昭黎干脆在檐下拉了张躺椅,懒洋洋地蜷在上头,瞧着庭院里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树枝出神。
“当心穿堂风受了寒。”路舟雪捏了捏他垂落的小臂,将一张薄毯放到楚昭黎腿上,顺势按上了他的脉门,凝神切了片刻的脉,神色越发严肃起来,“你这身子,合该好生养养了。”
“知道了。”楚昭黎偏头朝他笑了笑,抖开薄毯盖到腿上,见路舟雪一脸忧心,忍不住戳了戳他的眉心,眼睛一眨一眨的,像只偷懒的猫儿,“别这么愁眉苦脸的,都是老毛病了,我自己有数。”
“你才几岁,就老毛病了。”路舟雪瞥他一眼,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楚昭黎也顺势在他手心里蹭了蹭,嗔道:“棉棉瞧着年岁也不大,怎的像个老头子似的。”
“死小子,嫌我啰嗦了?”路舟雪揪了揪他的耳朵,楚昭黎忙不迭地去捂耳朵,一边告饶:“错了错了,棉棉、好哥哥,别揪了,耳朵要掉了。”
一声“哥哥”唤得路舟雪一愣,楚昭黎“咻——”地一下缩远了,揉着耳朵故作委屈地瞧着他,倒是显出几分这个年岁的俏皮来,路舟雪看得好笑:“莫装,哪有用力了。”
“我是十六岁,不是六岁,怎能像小孩子一般揪耳朵?”楚昭黎瞬间收了脸上刻意装出来的委屈,伸手抓住路舟雪的手,捏了捏他的手心,又摇了摇,“我说笑的,棉棉想捏就捏吧。”
路舟雪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片刻后,忽然开口道:“六皇子府上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三皇子受牵连,被杜氏一党弹劾,江州大概是去不了了。”
“棉棉这一招一箭双雕用得巧妙。”楚昭黎轻轻打了个呵欠,瞧着有些困倦,他闭了闭眼睛,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我二妹这几日在多方游走,她似乎有意赴江州之任。”
“要越过你这个正头太子赴江州,二公主的打算怕是不容易。”路舟雪一怔,这他倒是不知道,先前在三皇子府上同二公主有一面之缘,倒是想不到那端庄贤淑的公主还有这样野心勃勃的一面。
“有什么不容易的,我这虚头巴脑的太子,怕还不如她的公主名头有影响力。”楚昭黎淡淡道,“如今我几个弟弟都得安分守己地缩在府中,父皇又有意削杜氏在江州的权,
二妹的舅家是亲谢氏一派,她若敢争父皇未必不会让她去,只是她究竟是个女儿,舅家总归隔了一层,不好派人手,父皇大概会让谢漾随同。”
“小黎儿倒是看得清楚,那江州之任,你便当真不想去了?”天色渐渐暗下来,风刮得越发急切,路舟雪放下半面垂帘,风铃声在风里叮当作响,“你也说了,皇帝要削杜氏的权,秋收是一个契机,
如今三皇子去不了,你身后没有世家依仗,只能是皇帝给你加派人手,若是你去江州,那便是纯粹的天子近臣,皇帝怕还要放心些,你若想去,也不是没有机会。”
路舟雪这句话说完就沉默下来,安静地看着楚昭黎,后者也定定地看着他,外头渐渐开始落雨,雨水被风吹进来,落了些在廊下,楚昭黎的眼睛里晕开些许水色,像一汪涟漪秋波。
“算了,我还是不凑这个热闹了。”楚昭黎笑了笑,他抬手揉了揉眼睛,眼眶里叫风吹出来的泪水顺势打湿睫毛,整个人都有种湿漉漉的脆弱感,“我胸无点墨,经学策论从无建树,江州之事,事关家国生计,不容敷衍搪塞。”
“何故妄自菲薄,三皇子心胸狭隘,五皇子夜郎自大,小黎儿总不至于比他们差了。”路舟雪皱了皱眉,不太喜欢他这副灰心丧气的样子。
外头的雨忽然瓢泼,倾盆而下溅起一地的泥尘,淅沥的雨声里,楚昭黎轻轻叹了一口气,显露出些许束手无策的疲惫来:“棉棉,满京城的流言蜚语半真半假,可我的确是庸庸碌碌,非不能为,实乃杜氏狭隘,我若成事,其必多加阻拦,反徒生祸端。”
“你不能总是这样委曲求全。”路舟雪蹲下来,手放在楚昭黎的膝上,难过又怜惜地看着他,“江州之任也好,太子之位也罢,只要你想,我就能为你铺平道路,小黎儿,我会帮你的。”
这话说得又恳切,又真心实意,楚昭黎想啊,他母妃尚且爱他的时候都不会说这样的话,如今却叫一个素昧平生的人说了出来,他何德何能啊。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棉棉,我知道的。”楚昭黎轻轻地说着,抓住路舟雪放在他膝盖上的手,慢慢地握紧,眼里被冷风吹出来的泪似乎要变成了真的,“可高处不胜寒,万人之上的位置非我所求。”
“寒宫不知深几许,幕帘无重数,便是父皇,也是囚笼之君,有太多的身不由己。”雨水又急又快地倾泻而下,仿佛某种湍急的旋律,楚昭黎似乎有些冷,随手拢了拢身上的衣衫,
“棉棉,我的母亲死在这里,终其一生不得解脱,我要出去,去往香风拂野的林泽,我不想一辈子困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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