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府晚宴。

琥珀酒,碧玉觞,金足樽,翡翠盘,食如画,酒如泉。古琴涔涔,钟鼎泠咚,纤舞翩翩,彩绸潋滟,金穗垂甸,韵华尽展........

作为开国功臣的王爵经了数代传承,已将根深蒂固的底蕴遍及契凌,并随着时间的轨迹逐渐蔓延开来。无论是凭借徐睿在王上心目中无可取代的地位,还是侧妃殷氏与莲妃亲若母女的关系,亦或是历代王爵与军营、与太子党神秘晦涩的密切关联,齐王府在契凌的地位和实力早已积久而阖,坚不可摧。只是积久成疾,历来王爵多持盈保泰之人,缺乏忠君爱国堪当重任者。但也或许正因为如此,齐王府才得在这风雨飘摇的争霸战中披荆斩棘屹立不衰反而日渐强盛……

若离望着面前的乱象浮沉,思绪早已飘到了千里之外。不知这是第几次身临其境却无法入镜,不知这是第几次冷面相对歌舞升平…....

或许是那两年前的夏日刚入宫时被迫落席凤位傲视群臣却本无意染指;或许是那初年雪夜的红烛幽冥中忽一阵东风吹散了梅花;或许是那魁北隅的漫天繁星下执着叶刃无意间刻成了削偶……只那钟鼓吟咏的声响似渐渐远了…….渐渐淡了…….….无了...

那人,那景,那舞动着的谈笑着的热闹着的一切..…….亦渐渐远了,淡了…….与己无关了……

自己似远远凝望着这一幅凌乱泼墨的水彩画,欣赏着它的美,却婉拒着它的妖,而无慕它的境,亦未羡它的情.......

只远远看着,才能静心欣赏它。

身在其中……便乱了.......

便不安了。

一如现在的她--游弋的目光移过每一席幽烛后的面庞和每一处未知的黑暗角落--她在寻觅着什么.......

不知有没有期待,有没有疑惑,不知未找到会不会失落,找到了又会不会不舍.......

她只想说她后悔了!

她不该逃的!该果断随着他去的!

他若多逼自己一点--哪怕曾经有那么一点点!--结局或许就不一样了!

可他不想让步......

他如期赴约却迟迟未现身,他包容放任却从不恣意随性,他等待着,期许着,犹豫着,尊重了,尽心了,尽责了,却也放手了……

他或许一开始就知道结局!--起码知道终将会出现的结局之一!但他还是以这样残忍的方式尽着他该尽的“责任”,行着他该行的权利……

他.........

在那冰冷石拱的转角边,终究不肯迈出一步!

他........

终究放不下!

终究放不下宫中的一切,放不下既成的伟业,放不下受牵连的党羽,放不下九五至尊的荣鼎….…

他终究要让痛彻心扉的感触渐渐侵蚀自己,让自己慢慢学会成长,慢慢学会知足,慢慢学会那些以江山为重的英雄永远不会耽于美人......慢慢学会不强求,学会不执拗,甚至不在乎........

她忽然不想说了,不想怨了,不想纠缠了,不想寻了…....

不过,她知道,

她再也寻不见了...

--那席位空着。在父王的旁侧。自开宴就空着。到现在仍空着........

她知道,他不会来了。

她痴痴地凝望着那方冰冷的空席木脊,神游着愣了半晌,却未及余光一晃,对席的青年亦张着炯炯之瞳望着自己。

心中忽地一阵忐忑,她局促不安地收回目光垂下眼帘,却一时尴尬,不知双手如何安放,只觉对面一直盯着自己,只得自顾自斟了碗酒,抬起宽大的袖摆遮着面小酌着,只留了双眼睛偷偷细瞧是何人,却是一副姣好面容,五官挺立,棱角分明,玉树临风,溟瞳炯炯,俨然潇洒美少年……有些熟悉………但无奈灯烛太暗,又在室外深夜,遂不甚清晰。

她不敢再多行窥探,只希望借着这昏暗的烛光,他亦辨不清自己是谁才好。

须臾,见对面那人离席去了,她方稍稍舒了口气。正欲放下酒盏,袖摆上方攒动着舞女的视野却倏然间被一席愈来愈近愈清晰的墨袍填满!--将将落下的袖摆一时间又回了原位,恰好遮了大半个面颊,只露了深深低垂着“一心”盯着酒碗的长睫。

带着熟悉的柔善与陌生感,近在咫尺的身影向她款款伸出手臂,她扣着酒碗的指尖不觉紧了几分。

她想装作没看见,可酒碗总要落下。

她想装作不知晓,可她知道他在逼迫,自己今晚逃不掉!

那执酒的手臂已累的发麻,可面前的身影还在那--悬着手臂,无视着众人窃视而来的目光,等待着自己的应答。

她不知这碗酒“饮”了多久,只觉匿藏在宽大的展袖后,整个人已被熏了满脸的酒气。

她慢慢落下雕丝饰锦的展袖,以及一碗未动丝毫的上乘玉露淳酒。

随着酒盏的下降,她犹豫着,心悸着。但她知道--有些事,终将面对的。

酒盏被安安稳稳放置在案上的一刹那,她反而定了心:

或许--

是时候面对了!

是时候放下一切了!

自己本不该受的--

是时候还给他们了!

她垂着头,冷着面,沉默着。

无视了那款款伸来向自己施邀的手臂,无视了来自四面八方好奇倾陷抑或是责疑困惑的目光,她渐渐起身.......

双手轻轻叠于腹前,她后退半步,微微屈膝向他行礼--一切尽是拘谨踧错,一切尽归于沉默,一切尽是形同陌路的痕迹……

默默地,她轻步绕出坐席向中堂高廷的王位走去。

徐振默默放下手臂,微微抽动单薄的唇角。如今却连在尴尬中勉强笑笑亦如此艰难。

默默地,

他跟着她。

不远。

他看到她漆黑的背影晃动在模糊的灯烛斑驳陆离的光影中,在那瘦削而优美的剪影轮廓的边缘,他看到冬雪白烛洒下的耀斑在步摇上盈盈跃动…………他像急赶着脚步追逐着什么,却始终追不上…….

似一辈子都追不上……

因为他每前进一步,她却仿佛更远了……

默默跟随着,他望着她.………

他不知道那闪耀着光芒的背影后面是一双怎样的幽瞳,他不知她是否坚定,不知自己是否还有哪怕一丝回旋的余地!…………他不想在未及拥有的时候便失去她!但他已明明白白看到了她的委屈和怨恨!

--她作为一国公主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契凌王眼前向自己行着如此标准的彬彬之礼:她无声地向皇族阐明了她在王府所受的或真或假的委屈!……就连演戏她也丝毫不愿陪自己一起!--陪自己佯装祥和维持这本该和睦的夫妻关系........

然而,她躲着,畏惧着,示弱着,陌生着......

却无声地暗示了王上:自己亦对宫中派来的人提防着………疏远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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