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就计算好了一切!
--面前的一切,在几十日前便早已在他的筹谋之下,而如今的自己竟还在这已注定的局中愚蠢地紧张着盼望着希冀着什么!?
当初自己还念着恩情,诚心诚意地想办法把楚樱嫁来,现在他倒反拿自己的婚姻当儿戏!!!
现在终于信了!信了他的野心!
--他不敢娶自己!
可随便拿一个陌生人来承接自己后世的命运……这算什么啊?!!!
不!他不会那样!
他一直以来很照顾自己的!他能体会自己的!他不会的!一定是错了!一定是弄错了!
“秦陌寒呢?!”
她噙着泪,颤抖着红肿的眼眶质问他--虽然并无底气。
她亦不知自己在执着什么。
“秦陌寒呢?!”
“他人呢?!!!”
声音骤然高了几倍。话音刚落,两行清泪便顺着精细雕琢的白皙面颊滚滚而下。
她向四周张望,却空无一人,只留了帏纱帐幔在模糊的视线中飘飘然…..…
“我要去找他…”
他欠自己一个解释!自己需要一个解释!
“我要去找他!”
若离如失了心般,径直下了榻,顾不及着履,便踉跄着朝门口奔去。
伴着一声声“我要去找他”,一幕幕淡红的轻纱帐帏接连翻飞而起。
他忽而意识到什么,迅速逐上去从后面拦腰抱住了她!
很紧,很紧….他任由她挣扎、咒骂,却硬是不放手。她尖利的指田划在他的手臂、肩颈剜心地痛,但他仍不放手。他知道,以她现在的心境,若有机会,给她一把利刃、她便足有本事也足有愤力二话不说杀了自己!
她无措地四处乱撞的眸光中出现一只旁边案上的合卺酒盏,趁他不注意将将伸手够到,仅一只手使足了力气便在案上砸了个粉碎。她咬紧牙关,一狠心卯足了力气将手里的瓷瓦碎片插入了紧紧扣在自己腰间的手臂!
“啊!”
随着一声惨烈的嘶吼,他终于放开她。从手臂延遍全身的疼痛感顿时驱散了一身的酒气,他顿时清醒了!
再无如此清醒了!
--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如今上天阴差阳错把圣女赠与了自己,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又岂容失之交臂!如今自己无需计划绸缪过多,只需走一步看一步……那未知的她,未知的未来,未知的圣女命运,未知的属意倾情,未知的灾与幸.…....未知的兴天下亡天下.......一时之间在未及清醒之际尽皆向自己扑面而来!
--她的到来是上天的恩赐!亦是它的警醒!她的出现不允许再让自己归于保守安于平凡、寄人篱下苟且偷生!不容许再让自己为求取虚无的功名、保护家人的性命而屡屡向“他们”摇尾乞怜、 次次拿性命作牺牲!
自己本可以不靠他们的!
--不靠王上!不靠秦陌寒!甚至不靠契凌!
自己有圣女,何愁不会一呼百应?!
自己怀天下,何忧不能凌云高阁?!
他恍惚着,亦惊异于自己心中瞬间闪过的大胆想法!可这条路……太诱人!太真实!………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他望着她挣脱自己,便赤着脚踩着地上的碎瓷、肆无忌惮地向门边跌跌撞撞跑去,一时不知自己在紧张什么,又在坚定着什么….…
但他确实定了心!
-要这样做!
不试怎会知道不成功!自己不想留着天酿的机会遗憾终生!
“落锁!!!”
外面守夜的皆是内帏服侍他多年的奴婢,他自不怕让她们看了笑话。她自然也听他的,立时门上便有重锁啮合连续不断的“卡塔”声,任她疯了似的扑在桤木门上焦急地四处拍打着门板。
“放我出去!”
“我是七公主!你们放我出去!”
“放我出去!我要见他!”
“我要去找他!”
“我要去问他!”
“求求你放我出去!”
泪珠滚滚而下,门板不断发出“砰砰砰砰砰…”的急促响声,她的声音由激愤转为哀求,由哀求转为乞怜....
外面却静的仿若无人,身后的他亦沉默无声。
虽已发了令,他却仍矛盾着。
他想要借她一展抱负,却心疼……不知自己这样做到底是对是错。
心好痛、好痛!仿佛那一声声撞门声响是砸在自己心上的沉重斥责!是自己为求一己之私活该承受的折磨!他不想听见她歇斯底里不断哀求垂问着的声音,不想再看到那用她的可怜讽刺着一切的背影!
他终于回应了她.....
“将军已经出征了!!!”
为压过她的吵闹声音,他不得已烈声呼吼,这字字听在她耳中,却像一记重锤直入心底。
一时间,她停止了一切动作。
一时间,一切归于平静。
他出征了……
他出征了….…
出征了……
一遍一遍回荡在脑海,挥之不去。
他出征了……
什么意思?
他把自己扔在这,然后逃了…..?
怎么会自己逃了……
四周静得可怕,无丝毫响声,唯红烛幽幽冥冥。
她背后不远处,已完全清醒的他内心已无比平静,毫无波澜。他沉默半晌,见她不再折腾,默默垂下眼帘,空洞地望着地面沉声慢道:
“凡有国事,将士远征,兄代娶………虽契凌旧俗,延以至今,于理亦合。”
他望着她紧贴着门上糊窗的沉静背影,不知那后面是怎样的心境。
“在下齐王徐振、睿姬之弟………”他顿了一下,续沉言:“秦将军义兄。”
“此征本在下领兵。”
“前日遇天寒,犯了风疾。将军代我出征。”
她仍沉默,不发一言,那映照在窗间冷月下的剪影沉静而悠然。
“将军言.….……”
“是五公主。”
“这假面……”
“只为让她安心。”
很沉、很静,很轻很轻,她却全都听的清晰透彻……只因太寂静。
果然!果然秦陌寒早已知道自己把他的婚许给了枫若青!--所以这是什么?!
…是报复吗?!
沉静的绛红霞披后面终于传出一句似有似无的虚语:
“你们……”
“为什么骗我?”
她透过油纸望着模糊而又陌生的窗外院落,视线呆滞而涣散。
他默然。只因不知如何回答。
她仍不完全相信事实,却已没有勇气、也没有底气再挣扎下去了。她背倚着门,慢慢滑落到冰凉的地面。她靠在门边,渐渐屈膝抱成一团,将头埋在臂弯中…..…
现在只觉………好冷、好冷。
没了他、离了他……好冷、好冷。
沉寂了许久,没有抽泣声,没有呼吸声。
“到底是殿下骗了将军,还是将军骗了殿下……”
他默言。
这........
便是他的答案。
--最真实的答案。
太沉静。他不知她是否睡下了,却希望她已睡下了。莫要再想谁欺了谁、谁欠了谁,莫要再为什么自责,再为什么追怨…..
一切--
本可以重新开始。
自己情愿陪她重新开始。
他感受到凉意,转身走向床榻,抱起婚被徐徐向她走来.......
一步、两步、三步………
她听得见。
她细数着,
一步、两步、三步….…
此时,竟如听闻敌军逼近一般的敏锐警惕!
她知道他近了身。
知道他离自己不足六尺远.....
忽而不知被什么力量驱使着,她敏捷地扬起头,带着狠戾敏锐的眸光望向他的瞳孔,顺手在自己面前的地上平稳放下一支匕首--那已出鞘了半斩的利刃映着清冷的月色散发着隐隐寒光。
他看懂了!
--瞬间便懂了。
他看懂了她那曾经不知被枫启然还是秦陌寒打开的心房………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又一次默默闭合了,看懂了她素有的警惕和敏感回来了,她充满恐惧无措的眼神依稀明示了:她--不再信任了!不再信任任何了!
自己本就是个陌生人,如今的她,足以杀了自己。
但他相信,时间会改变一切,一直相信着......
他默默将婚被放在离她不远处的地上,转而走向另一面的角落,似她一般,倚着墙坐下………他想陪着她…………就这么陪着她。
他远远望着她,望着她的眸光渐渐失了警惕,多了几分心安。望着她并未接受、甚至未碰触自己的“好意”,再次埋下头去,仿如沉睡一般的静寂…….
却留了那赤色的婚盖在不远处……
迎着月色…...
熠熠灼目。
她埋着头,却未合眼。
忽一缕月光洒下,悄然钻入她的臂弯,细腻的光束晃然移过腰上的金缕衣带,点亮了上面一抹血染,瞬间又暗淡了一切消逝不见........
双眼埋在漆黑一片的臂弯下,她空洞地望着方才借着月色移影闪过血光的地方,脑中不断回响着徐振那句似真似幻的默言:
“到底是殿下骗了将军,还是将军骗了殿下……”
她不知……..
他走了,是在躲枫若青,还是躲自己?
他真的........
猜到过……自己会回来吗?
如今自己却都已不知………为什么要回来......
静静地,她默默回忆着方才一直没有安静下来思考的一切,久久不能回神。
然而,她不知。
此时,不远处。
皇城,宫门下........
寒天,飘雪间......
一支整装的军队正浩浩荡荡梭移而过。
高头马上,风罗旗下:
依旧一袭玄披,一髻束发,一身铠甲。
月色轻洒.......
他抬头望望天空交织缠绵的飞雪,又望望身后乌压压的清一色人马.......
忽的不知为何,
一瞬酸楚划过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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