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章宣布许如意主持日常工作的话音一落下,郭海英直接带头鼓起了掌。

清脆的拍掌声在屋子里响起,很快也惊醒了不少还在迷茫状态中的人,换人很正常,可换的人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本来工作组只是省厅处长担任组长,如今换成了厅长,这级别完全不一样。

这意味着,以后他们工作组的事儿,省厅里没人管的了——你想插手,老大是厅长谁敢?

还有……许如意居然主持工作?

这真是挺让人吃惊的,毕竟她一不是省厅的工作人员,二不是东阳厂的工作人员,甚至还不是本行业的,外加又没有相关经验,若是陆时章不提,大家会觉得会派个新处长过来主持工作,许如意继续当顾问,却不会想到直接用她?

但是,你说许如意不合适吗?

即便是任晓友,他可是进出口贸易处的干事,在周雄安手下工作多年,也不得不说,许如意无论是技术还是对外贸行业的了解,亦或是其他,都表现的非常优秀,这个任命很适合。

所以,短暂的吃惊后,不少人跟着鼓起了掌。

唯有周雄安是真不服气,他直接问道:“报价又不是谈下来的价钱,前面说得好听后面随时变脸的事情我们遇到的还少吗?就为这个,把我拿下,陆时章,你们这才是不负责任。”

“我要告你们,我要去省里告你们!”

陆时章的声音淡淡的:“周处长,我说过了,你有怀疑,可以等会儿查看报价单,若是不认同,你随时可以向上反应,这是你的权力,不过现在,我们就不要打扰这边工作了。”

说完,他就示意周雄安跟他离开。

可周雄安不甘心啊,连续奋战十天,他的方案已经完全出来了,如果按着他的计划进行,年底之前所有订购都会结束,明年上半年,设备到位,东阳厂的新产品说不定还能赶上秋交会!

怎么能半途而废呢。

他直接指着这个屋子说道:“谁做得怎么样?工作人员最清楚,让他们表态,哪个方案更靠谱,更扎实,更有可行性?许如意,你敢吗?”

他扫视着全屋,他就是不服气,领导不理解,那么下属应该知道好歹。

即便这个投票没有任何意义,他也要让他们看看,人心在哪里?

可……没有人的目光与他对接,大家都转开了头。

周雄安就那么看着看着,然后愣生生地在这样大的办公室里,感觉到了孤独,他们怎么都不回应他?

这会儿,他刚刚的自信已经不见了,他有了一些慌张,这跟他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大家不是很支持他吗?

他等不及了,干脆开口问任晓友,这是他的下属,“小任,你支持谁的方案?”

这……这让人如何回答?任晓友一下子哽在了那里,半天说不出一句来。

还是许如意说:“周处长,你别为难他们了,这根本没有意义,就跟当时你不搭理我,他们怎么说不同意?”

一针见血!

周雄安只觉得许如意是在胡诌!他们跟随自己,是因为自己的方案更好,并不是因为他是组长。

可是,他说不出来,或者自己也根本没勇气说出来。

厂长胡浩忍不住劝他:“老周,差不多就行了,你有想法,可以再沟通,不必要这样,刚刚你不是还说,工作组是一个整体,不欢迎闹情绪的同事。”

这是刚刚才说的,周雄安怎么可能不记得。

但不过半小时不到,说话的人就变成了被说的人,他如何能适应得了?再说了,有些话自己冲着别人说,那是畅快至极,那是对着自己来,他自己都受不了。

也只有这样短暂时间内的角色转变,才能让他知道,自己有多过分。

周雄安脸色数变后,终于态度软了下来,话语间有了后怕:“我就是想更好的完全任务,我们每次都是这么做,我就是急迫了一些,怎么就是错了呢。”

胡浩看的明白的,这哪里是固执,这是将公权当私权,将自己的利益放在国家利益之上,但这些省厅肯定肯定会查明的。

胡浩只是拍拍他的肩膀:“老周,走吧。”

周雄安一走,屋子里完全安静了下来。

陆时章并没有离开,虽然如今许如意证明了她自己,但是周雄安这一闹腾,整个上任的气氛也都沉重起来。

他坐镇,许如意这边可能工作交接更顺利一些。

但他发现,自己完全低估许如意了。

人一走,许如意直接冲着大家说:“大家把手头的活放一下吧,咱们简短的开个会。”

郭海英配合道:“是啊,我们得开个欢迎新组长的会议,你还得给我们布置一下任务,现在大家的工作,可是挺乱的。”

许如意笑笑:“欢迎就不用了,都是老熟人了。布置工作是必须的,不过在此之前,我要郑重说两句话。”

许如意用了郑重这个词,让大家也跟着慎重起来,本来许多人还沉浸在刚刚的事情中,没回过神来,这会儿也强打了精神,扭过头来听她说话。

许如意往里走了两步,直接站在了办公室的黑板面前——这里是办公室的中心,本来就是为了讲解的时候,让大家都看见安排的位置,此时此刻她站着正好。

当确认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自己后,许如意这才说:“我这几句话是想对今天的事情说的。”

还要提?

其实多数人就是干活,都是普通人,他们认同许如意,周雄安排斥她,他们不会落井下石,可也不会主动接触。如今许如意成为副组长,大家也欢迎,但是没完了,谁也受不了。

许如意肉眼看见,有人伸手想要翻书了,她说:“我想说的是,我和周处长的争论,周处长的做法的确是很过分,但我更希望大家看到本质,我们不是个人的恩怨,是谁的方案对国家和东阳厂更有益的争论。”

“现在的固执保守,放在二十年前,却是先进的。之所以落后,是因为国家的发展,政策的变化,导致我们话语权也不相同。”

“我知道,很多人心里都认为,夏国地大物博但经济落后,所以对外贸易有一种天然的心里弱势。”

“原先都不卖给我们,能买就行啊。”

“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如果我们改动,会不会外商不高兴?”

“我们的要求会不会太多了。”

他们还以为许如意会去批评周雄安,没想到,她居然说的是这个,可这些想法,他们也不是没有过。

主要是因为,接触过的外商太难伺候了。

买台设备,还要附带一系列的不合理配置,譬如说那个超净工作间,听说原先其他的系统,还有买设备给他们的工作人员带水带马桶的。

你不答应?那人家就不卖了。可我们真需要啊。

哪个地方坏了,自己也不能修,修了人家就不管了,可是让他们来,随随便便一个小地方,就要几万美金。

你能不修吗?我们自己修不好啊。

时间长了,大家都一个感觉——束手束脚,但现在许如意居然这样说:“但现在我们不一样了。”

“改革开放,我们巨大的市场同时对外开放,而我们的落后,就导致我们对于无论是生活电器还是工业设备的需求量是巨大的,而且是极度渴望的。”

“而与此同时,我们也要看到国际形势,战后各国经济都在飞速发展,但他们的工业生产却一直没有达到相应的涨幅,他们国内的需求是在不断缩小的。而且,因为去年开始的石油价格猛涨,导致了成本的大幅度上升,挤压了他们本就不多的利润。”

“在这样的情况下,请问各位,他们对于进入我国市场会是什么态度?”

如果说刚刚周雄安的离去,让大家觉得有些气氛压抑,但现在,他们完全忘了,因为所有人的思维都跟着许如意走了。

这事儿都不用懂经济,只要用常理想想就是了,东西多了,他们那里卖不出去,我们这里却需求,那不就是抢着往这边卖啊!

谁没在市场买过东西?就是一份青菜,你说五分,他说四分,那我还能还还价,让他们都便宜一点:“对面才要三分五厘!”

那这不也一样吗?

立刻任晓友就回了一句:“那不得降价啊。”

许如意就笑了:“对,也许他们还抱着原先的高傲态度,也许他们还认为自己是奇货可居,不想降价,但是,我们的地球太大了!”

这话倒是真的,大家忍不住笑了起来。

许如意手中举起了十几家的报价单:“他们不肯降,有的是公司肯降,他们不愿意做,有的是公司愿意做。所以,我们有了这些报价!”

吴海棠紧跟着说:“组长,你这不就是告诉我们,甭搭理pp和wt这样的公司,大胆地跟其他公司降价吗?”

“no!”许如意说了一句大家都听得懂的英文,拽洋文可是挺烦人的,但这会儿效果却很好,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许如意今天讲这个的目的,是在告诉他们由许如意带队的工作组,将要以什么态度跟外商们接触以及谈判!

他们要做出改变!

大家都笑了:“那是什么?”

“pp和wt公司是这个行业最著名的公司,而且产品类型多,质量好,我们是绕不过他们的,同时,我们过去还引进过他们不少设备,也需要正常的维护。所以,我们要做的是,合纵连横、浑水摸鱼,让他们去自由竞争,回到该有的经济状态。”

都用上兵法了!

但这个一听就很解气啊,谁想明明是付钱的,却天天赔着笑脸,谁愿意他们动不动说你们这个不行,你们那个不行。

对!回归该有的状态。

我也不用你巴结着我,但是你要正视我,认真地对待我,尊重我!给出合理的价格和相应的服务!

几乎立刻,不知道是从谁开始,反正这次不再是郭海英了,掌声响了起来。

陆时章出门的时候,扭头往里看了一眼,他们有的笑的热烈,有的忍不住议论,每个人脸上都是激动的表情,他已经完全不用待在这里了。

他下楼之前,听见屋子里在大声问:“我们要做什么?”

许如意回答:“要自信,不要对我们的工作有所怀疑。譬如说一组,你们负责新设备引进,我们的方案是有部分零部件自配,可是你们很多时候不够自信,这一台设备自配都超过一半了,人家愿意吗?是不是太多了,删减一些吧。”

“郭组长,我说的没错吧。”

郭海英有点不好意思:“是,就是怕人家不愿意,还是不自信。看样子,我们该添就添,别客气。”

“可不是?!”许如意回答,“自己家的钱,能省就省,自己家的东西,愿意怎么要就怎么样?客气什么呢?”

“是不是二组长?”

齐丰年就知道到自己了,他是进出口贸易处的老外贸,其实对自己的心态很了解,许如意一问,他自己就招了:“是,我们总怕太繁琐,太麻烦,有些零部件那么一丁点,觉得太难找了,自己想想办法,就不往上报了,其实这不对。”

“但是,我们也是怕谈判的时候,不好谈下来。”

许如意直接打断了他:“你们不用考虑,你们需要的是把脸皮练厚一些,拿出最合理的设备清单,至于怎么跟他们谈下来,怎么才能拿到最优价格,这是我的事儿!”

许如意这等于给他们兜底了,这不就是等于说,你们想要什么,我就能拿到什么。

而且,刚刚陆时章不也说了吗?她居然能将刃磨设备的价格压倒了33.7万美元,她有这个本事。

一时间,整个办公室的气氛更加热烈:“好!”

陆时章站在楼梯上笑着,下楼去了。

凯瑟琳是美国pp公司的一名优秀的销售经理,在五年前,她刚刚进入这个行当,还是实习生的时候,经常没有业绩。

在美国,销售是压力非常大的工作,尤其是pp公司,淘汰率非常高,那会儿的她甚至以为自己马上就要失业了。

但上帝保佑,那天所有人都开会去了,只因为她肚子疼留在了办公室里,她接到了一个她从来没有想过的电话——一个来自于遥远的东方古国夏国的电话。

电话那头应该是一位中年男子,英文讲的不是很地道,一听就知道没有来过美国。

对方问她:“我们需要一些机床设备,请问你们能够提供吗?”

天哪,天哪。

你看看他问的什么?

她所接触的甲方,根本就不会用这种疑问的口气,即便他们真的需要,也只是会说,“给我个报价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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