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季节的泉州城暴露在炽热炎炎的阳光下,潮湿且闷热。来自东南大洋吹来的滚滚热浪使这座老城外的古老寺庙在过堂风地扫荡下反倒变的阴森彻骨;然而街巷里却很少见到行人的走动,只有为数不多的人力车夫蹲在大树阴下或是躲到背阴的山墙下躲避着暴晒、等待可能会有的生计。

无聊中,这些人偶尔也能见到几条觅食的狗儿,这时就会捡起地上的石块掷向牠们,以试身手。

一位壮汉用搭在肩上的汗巾在脸上抹了一把,问着另一位:“你说这解放军到底还来不来了,守军天天这么咋咋呼呼的,再这样下去谁能受得了。”“哎呀,你就别抱怨了,”躺在身边的那位挥手赶走了爬在他鼻孔处的几只苍蝇说:“来,他们迟早都会来的,干着急能有什么用?没人就舒舒服服的躺一会也比待在家里受那黄脸婆数落强。”“问也是白问”壮汉随手截住一张被风吹来贴在他小腿肚上的《泉州日报》,看也没看一眼就将它窝成一团向他扔去。

“有人来了。”躺在地上的那位坐起来侧耳聆听着。

果不其然,咯嗒咯嗒地声音还真的由远而近,两人也为之有了喜悦的样子,然而,冒出头来的却是一头瘦成皮包骨的老黄牛拉着一辆和院墙基石一般色泽的架子车,一位戴着超大斗篷的男人牵着缰绳从铺着石块的巷子里打此经过,身后还跟着一位衣着不整、头发凌乱的小脚老太太。

“又没戏了”两人中也不知是谁说出了这样的话。

待架子车从他俩面前经过时,两人才看清楚车上并没有堆放物品,只又一张芦席,芦席下面还伸着一双套着露出脚趾的布鞋,没有随行、也没有悲泣,只有孤苦伶仃的麻木与吱呀吱呀地碾压作伴。

一把碎纸当作钱,随着老太太的无力手臂在风中散开,苍凉的背影向西移动了好远、好远才见到散落开来的第二朵白色花瓣。

“可怜的老婆子应该就是土门街上的那家破落户吧。”“这我不知道,我倒是在清净寺、府文庙、还有天后宫一带见过她。”

后者捡起地上的纸团,展开后将它盖在脸上重新躺下说:“她们家应该是没人了。”“你这说的尽是些废话,她家要是有人,还不都得跟在后面呀。”他说的很对,躺在芦席下的那位就是染上痨病长年躺在床上只有进气、少有出气的百岁老父亲。

且不说有没有亲人,就连那位拉拽架子车的出殡苦工进了房间也是用布条缠住了口鼻才进得房里。

殊不知,这位衣衫褴褛的小脚老太太就是张强生前常挂在嘴边的亲姐姐。

自从张强离家以后,多年盼儿无归的母亲终因抑郁成疾,在一声“儿啊”的呼喊声中别离了人世;一九二六年,北伐军进入泉州时,又将尚未成家的外孙抓了壮丁,老父亲一时急火攻心,口吐鲜血一病不起;嗜酒如命的姐夫向来不管不问家中操持,只要有酒有肉,只管在市井的烟花之地骗吃骗喝地鬼混,生活上的艰难一下子全都压在了逆来顺受的姐姐身上,从此家道便日渐走向了衰败。

可怜了大半生的姐姐,在一九四一年掩埋了被日本鬼子用刺刀挑死的丈夫之后便成了半疯半傻的样子出现在街头小巷、寺庙草庵。起初的街坊邻里们见她可怜还接济一些与她,日久天长也就慢慢淡忘了她,甚至连她的老父亲还活不活在人世,也都不再有人提起了。这年头讨些吃的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讨不到吃的,她便去寺庙里顺些干瘪的贡品,僧人或尼姑见她每次拿的也就是那么一点点,也就见怪不怪的对她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再后来,她就成了周边寺庙里的常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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