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不等苏杭阻止,张溢已经支起车子,飞快跑进了路边店里。很快又跑出来,手里拿着两根火腿肠,直接塞了一根到苏杭手里。
1996年9月那次严重事故之后,化肥厂破产清算,父亲失业,母亲更是提前几个月就已经下岗,彻底无心学业的苏杭在1997年高三寒假后没再去学校报道,而是经人介绍南下打工,想要和这蛮荒时代无数下海草莽那样混出个名堂。
沿着东西向的建设路向西骑行两三百米,拐入南北向的工业路。
眼前是一座占地只有一分的小院,大概67平米,院内是两间两层的小楼,上下一共四间,小院东侧又向南拐出狭小的厨房和浴室,门外看不见的西南角落,是当下棚户区普遍还在使用的旱厕。
说着连书包都没放下就转去厨房洗手,很急切的样子。
苏杭和张溢的家都在这片缺少规划的杂乱街区内。
顺着放学人流而行,沿途打量这些,两人终于还是推车走出了二中校门。
敏感而执拗的苏杭坚持觉得继续读书对父母就是一种拖累,再加上成绩也不算好,从高二起就不想再继续。
想到这里,苏杭不再磨蹭,三两下吃完一根火腿,就跨上了自己的蓝色飞鸽自行车,一旁的张溢连忙跟上。
其间河元化肥厂被私人承包,重新复工,家里情况短暂好转,却也只持续不到一年。
沿着工业路继续骑行大概一里地,向东,拐入路况很差的棉纺路,颠簸着来到了一处巷口,两人就不得不下车,推着向南进入这条到处是坑洼的巷子,沿着两侧都是破旧民房还到处乱搭乱建的小巷走了一段,苏杭与张溢道别,再次东拐。
1995年的河元二中校园,楼很旧,树很多,四处可见没有硬化的黄土地面,路过一条东西向甬道,还能看见校园东侧那一排城市里已经很少见的低矮青砖瓦房。
不过,苏杭的注意力,却并不在火腿肠的味道上。
苏杭没有拒绝,接过一根最近几年红火起来的双汇火腿肠,看向重新推上车子的好兄弟,片刻后才终于蹦出两个字:“谢谢。”
双车道的柏油路两旁满是粗壮的法国梧桐,浓密的树荫恰到好处地放进一些傍晚夕阳,让行走其间的路人都不由生出惬意,耐心地逛着两旁林立的各色商铺。
张溢也不说话,仍然继续陪着。
向南不到五分钟,两人就骑上了桑河桥。
找出钥匙打开锁,推车走出车棚,听张溢嘻嘻哈哈地说过他们下午体育课上有个家伙踢球把鞋子踢到另外一位同学脸上的糗事,苏杭终于忍不住,问道:“张溢,你昨晚……做梦了吗?”
因为很怕动一下,这份如同梦境般的美好就会破碎,再次回到无可挽回的很多年后。
抑着泪水,却更不敢再动。
泛黄灯光下,还是呼呼啦啦的吊扇。
这一次,当然什么都知道。
就着沁凉的地下水清洗一番,母亲喊吃饭,一家人来到堂屋东侧里间,这是父母卧室,电视机也在这里。
这样的朋友,已经超过了许多亲兄弟。
宽度不到一米五的小院铁门开着,苏杭却停住脚步,怔怔看了会儿同样敞着门一眼就能到头的堂屋,熟悉的沙发,熟悉的茶几,熟悉的组合柜,熟悉的中堂山水画。
若要一个准确地址,这里是河元市南站街道棉纺路107号。
苏全民与何芬夫妻两个也发现了儿子的异样,走到院中,何芬双手捧了捧儿子一只手,关切问道:“怎么了这是?”
穿过更加狭窄的一段东西巷子,中间第三家,苏杭终于到了记忆中的老宅门前。
苏杭吃了一个来自老家的水蜜桃,就开始帮着父亲一起修理院子里的老式压井。家里有自来水,本来已经不怎么用的压井被重新拾起,还是为了节省一点水费。
“……”
放学时分,二中校门前的道路上却也并没有出现拥堵。
同时集中的还有数万围绕这些企业而生的河元居民。
过了桑河桥,站在地势较高的马路上放眼望去,工业路以东,密密麻麻都是居民区,或者,用后来某个常见的行业术语形容,也叫棚户区。
“一路走来不能回。”
苏氏老家在河元西南五十多里外的东麓镇常林村,一个中岳西部支脉脚下的普通小村落。
直到被父亲接过自行车,还被母亲拉住一只手,苏杭才终于进门。
苏杭也笑着,咬开自己的一根。
闷热的夏日夜晚,父子两个忙到大汗淋漓,压井终于重新出水。
目光拉回,墙外爬满了梅豆藤蔓,西边拖到院内的香椿树上,东边还爬到了厨房屋顶。苏杭知道,屋顶上也开辟成了小菜园,堆土后种了香菜、韭菜和辣椒等物。
那是一些青年教师的宿舍。
说是新城区,只是相对于拥有千年历史的桑河以北老城区而言,城南这边其实也已经有半个多世纪的历史。建国后,河元的一系列工业企业,河元机械厂、河元化肥厂、河元纺织厂等等,都集中在城南。
虽然曾经的青年时代没有一起奋斗,但,哪怕相隔千里,苏杭一个电话,张溢就能把积攒了好几年的六万块钱打到他卡上,为此还被老婆抓了脸。
这年代的双汇可谓业界良心,五毛钱一根的火腿肠,外边只有薄薄一层淀粉,内里都是肉,味道也比后来好很多。
其实也没有瞒太久。
校门外是河元市繁华的建设路。
曾经懵懂浑噩。
刚刚推车拐入校门前的柏油路,斜对面一间理发店里有音乐飘出,是刘德华在前一年发行的《忘情水》。
骑过长长的桑河桥,就算到了河元的新城区。
母亲说的常林是常林村。
“……”
柜前一张方桌,几只小凳。一家人围坐,桌上是香喷喷的韭菜鸡蛋饺子。
苏杭吃着饺子,偶尔瞄向电视,一边若无其事地和父母说着话。
隐藏着脆弱的温馨氛围里,苏杭内心没有记忆中那些重生小说主人公各种改天换地的雄心壮志,唯一想的,是该如何应对这个小小家庭目前正在面临的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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