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命运转折的夏天
放学从来都是让学生最开心的一件事。
班主任刚离教室,周围同学很快抛开刚刚大出风头的某个家伙,迅速收拾东西往外走,三五成群,勾肩搭背,叽叽喳喳。
苏杭与贺鑫磊等几位关系较好的同学说着话,沿着到处是积年灰垢和涂画痕迹的破旧楼道下到一楼,另外一个身穿白色T恤蓝色校裤的男生立刻迎了上来,还没凑近,已经开始念叨:“还好还好,老王头这次拖堂不到一分钟。”
苏杭望着眼前因为青涩显得脸庞有些圆润的少年,下意识顿了顿脚步。
这是张溢。
今年同样16岁的张溢。
眼看张溢说着话,还和另外几人招呼,短暂停顿的苏杭重新挪动脚步,只是又忍不住看了眼走在贺鑫磊另一边的好兄弟。
没有经历过的人很难明白。人这一辈子,亲人之外,如果还能有一两个既是朋友也是兄弟的伙伴,少年时一起懵懂,青年时一起奋斗,到了万事休提的中年老年,还能一起喝酒钓鱼,无话不谈,那该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
张溢就是苏杭的这份幸运。
事情揭开是这年的暑假,父母因为苏杭的高二学费发愁,又求到了家里。这些年农村情况反而好一些的老家二叔被爷爷打发来送钱,不清楚状况的二叔拉着苏杭苦口婆心,说起父母的情况有多难,让苏杭要争气,将来一定考个好大学。
望着院内好像忽然之间年轻了二十几岁的父亲母亲,回忆着脑海里前后几十年的种种,苏杭鼻子里忽然涌出一股强烈的酸涩。
苏全民把自行车停在院子西北角的雨棚下,回身也上下看了看儿子,确认无恙,才笑道:“说这些干嘛,小杭,我从老家带了桃子回来,你赶紧洗手,去尝尝。”
苏杭明白张溢为何会忽然跑进路边店里买火腿肠给自己,因为张溢私下已经知道一些事情,知道苏杭家里的情况不太好,出于关心,本能地买些好吃的给自己。
张溢已经用牙咬开火腿肠,吃了一口,眯着眼睛笑道:“咱俩好哥们儿,谢什么啊。”
苏杭说着,内心确认,‘昨夜’的张溢并没有和自己一同回到这个时代。
苏全民听妻子这么说,也连忙跟着点头:“是啊是啊。”
张溢家在更里面一些。
这座建国后不久修造的老式梁桥因下方的桑河得名,发源自河元市南部山区的桑河在城市西郊开始东拐,近百米宽的河道蜿蜒着横穿整个河元市区。
苏杭还记得今天的晚餐是韭菜鸡蛋饺子。
即使是1995年,一个月120块钱,对于一个家庭来说也太少了。其他不提,只是苏杭在学校的午餐费,一个月就要四五十块。
从小一起玩到大,太过熟悉,张溢也察觉了苏杭的古怪,推车走在校园甬道上,侧头看了看好友,稍稍张嘴,却没有开口说话。
那天之后,某个一直被父母小心护在脆弱蛋壳里的少年,内心世界崩塌了。
“曾经年少爱追梦,”
开口就是别人家孩子,即使是好兄弟,苏杭也不服:“妈,张溢那是乍一下摔傻了,缝针的时候明明哭了,嗷嗷的。”
继续推车路过距离校门不远的一间杂货商店,张溢忽然开口:“苏杭,我还有一块钱呢,咱们买点吃的吧,火腿肠怎么样?”
因为父亲‘出差’回来,要改善一下生活。
重回1995,故宅的小院内。
苏杭一时却没想那么多,只是又在打量四周,观察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时代。
苏杭转开目光,没再看父亲不自然的表情,掩饰着重新涌起的酸涩,也笑着道:“好久没吃老家的桃子,早就想了。”
然而,所有这些,出于对儿子的爱护,父母一直都没有和苏杭说,以至于连张溢都知道了他家的情况,苏杭都还被蒙在鼓里。
中央四车道的工业路要比建设路宽敞许多。
“做梦,”张溢不解,想了下,摇头道:“记不起来了,你问这个干嘛?”
虽然是双职工家庭,但因为早年父母两边亲人都需要接济,苏家从来都没有宽裕过,更别说积蓄。
何芬连忙上下打量,见儿子没有明显不妥,才笑道:“摔一下怎么了,你就是比张溢娇气,他小时后从咱们家楼梯上滚下来,一脑袋血都不哭。”
想到这里,苏杭自课堂醒来后就一直有些如梦似幻的思绪终于落回到眼前的现实。
苏杭摇头:“没……嗯,回来时,摔了一下。”
因为不同路,大家来到车棚后分开,只剩苏杭和张溢两个走向他们放在一起的自行车。
莫名契合了前些年心境的一段歌词,让苏杭忽然呆住,扶着车子默默站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前行。
苏杭正发呆着,东侧厨房里走出一个熟悉身影,穿碎花衬衫和蓝色裤子,系着红色格纹粗布围裙,正要对另一边开口,发现门前的少年,立刻转身走来:“小杭,我还说听到声音了呢,你站门口做什么,快进来。”
“一心只想往前飞,”
“没事。”
“行遍千山和万水,”
打开窗边柜上的十四寸黑白电视,省台正在播放刘晓庆的《武则天》,荧屏里某个‘亿万富姐儿’已经登基,没有了开篇装嫩时的违和,显得霸气十足。
张溢想到的是另外一些事情,也就没有催促苏杭骑上车子快些走,反而耐心陪着。
因此,当父母工作同时遇到问题,才半年时间,家里就有些揭不开锅。考虑亲朋邻里也不宽裕,父亲不得不放下面子回老家,只为带回一份够家里吃几个月的口粮。
这年代汽车还并不算多。
父亲所在的河元化肥厂去年年底就已经发不出工资,今年三月份彻底停工。母亲这边,情况同样很不好的河元纺织厂,连续一年多,每月只能勉强发下120块钱。
父亲没有去出差,过去这些天,其实是回了老家帮忙夏收,为的就是能带回两袋麦子。
随即,院门另外一边,一个皮肤明显晒黑了许多的中年男人也探过身子,白色短袖衫,卷起的灰色裤子上沾着水渍,手里还拿着一个橡胶皮垫,目光温和,开口带笑:“小杭回来了。”
天意吗?
1995年的这个夏天,可以说,是苏杭命运的一次转折。
两个少年过了十字路口,骑行在工业路的非机动车道上,两侧是比很多年后普遍要稀疏低矮的老旧城市建筑,显得天空愈发开阔。
苏杭看向父亲,还没开口,表情微动的何芬就连忙道:“你爸出差回来,恰好路过常林,就去看了你爷爷奶奶,不只有桃子,还捎了两袋麦子回来呢,家里刚收的麦子打了粉,比咱买的好,不加增白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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