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还是宁王首先打破了沉默:“大家先吃东西,把肚子填饱再说,这么多难关我们都过来了,这里难不倒我们。”说完,带头拿起干粮大口地吃起来。在胜利在望的时候遭受挫折,这对人的打击比其它时候都要大,故而其他人啃着干粮,都默不作声。

冷飞龙很快吃完了,他抹抹嘴,似乎有话要说,但见其他人都兴致不高,张了张嘴始终没说出来,拿根小棍子在地上胡乱地画着。宁王也吃完了,他收起干粮袋,微笑着对冷飞龙说道:“飞龙,你把打听到的情况,说来我们听听。”不愧是经历了无数风浪的王爷,他从容自若、气定神闲,丝毫看不出他正身处敌巢、危机四伏,仿佛是在家中和朋友相聚,他的无畏也感染了其他人,纷纷催着冷飞龙别卖关子,气氛变得轻松起来。冷飞龙喝了口水,说起了他这几天的经历:“那天我们分开后,北兵紧追不舍,我想这下是必死无疑了,但我知道就算死也不能白死,须得把北兵引开,越远越好。为了避开北兵的弓箭,我尽量往林木密集的地方跑,一边想着如何脱身。跑了一阵后,我决定弃马,在拐过一个弯时,我瞅准时机,给马屁股猛抽了两鞭子,自己跃到一棵树上,等北兵朝马那边追过去后,赶忙往另一个方向的林子里钻。密林里根本没有路,好在我常年在外,根据日头的方向往漫关这个方向走,好不容易才走出了林子。不过包袱、盘缠全丢了,后来靠乞讨一路到了这里,衣服也被荆棘扯破了。”说完,扬了扬胳膊,大家这才看清他的衣服全变成了一缕缕肮脏的破布,腰上、袖子上用草绳一道道地捆扎着,受伤的手臂上衣袖变成了暗红,必定是被血染的。李福春赶紧从包袱里拿出一件衣服递给他,张岳过来给他伤口换了药。这一路的患难,让这几个人已经成了生死之交,故而冷飞龙也没有客套,等张岳处理好伤口就把李福春给的衣服换上,接着往下说起来:“到了漫关后,我没有看到我们事先的约定的标记,知道你们还没到,因而就整天守在这路上等你们到来。我看关口盘查严密,不敢贸然行事,经过打听才得知这漫关就是在几天前突然加强了盘查,我算了一下,就是从我们分开的那一天开始的,门口还贴了画像和缉拿告示,我偷偷去看了,告示上画的就是王爷,每个通关的成年男子都要仔细搜查、核验,凡是有嫌疑的都马上被抓走,并且闭关的时间也提前了,稍有不从者立刻就会招致毒打,甚至抓走。”

冷飞龙的话让大家伙再次沉默起来,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办法来。孙大林烦躁起来,站起来大手一挥,瞪着双眼低吼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真是急死了我,干脆我们硬冲过去,我们四个人只要有一个人护着掌柜的冲过去就行了。”

冷飞龙急忙制止:“那可不行,关口上下那么多北兵,看守严密,冲是绝对冲不过去的。”

“那你说怎么办?难不成就被困死在这?”孙大林气呼呼地。

“我......我不是在想办法吗?”冷飞龙被孙大林一阵抢白,脸色也很难看。

宁王抬起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大家都别争了,“大家都不要急,这事急不得。这样,今天大家伙都累了,先休息,明天再说。”说完,就到供桌下面休息去了。

虽然宁王口中说不急,但大伙心里都明白,最着急的就是宁王,他在苦寒的西北边地忍辱偷生这么多年,为的就是今天。一路逃亡,受了这么多苦,唯一的儿子恐怕早已不在人间,好不容易到了边关,希望就在前方,却被困在这里,谁都会心有不甘。何况扬州战事危急,他们早一天回去,也就早多了一分力量。

反复拉锯的兵祸令这片原本平静富裕的地域变得分外萧条,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冬日的太阳落山后,黑夜很快降临大地,几户残破的人家早早地关门闭户,冷月寒星挂在锅底般的天幕上,四周高山环立的旷野里,万籁寂静,没有一丝生气,令人感到窒息。破庙的大门早已不知去向,冷风凛冽,守在门口的徐坤虽然年轻,也不禁打了个寒颤。张岳走过去,要他到庙里面睡会儿,自己来守门,徐坤却执意不肯,张岳了解内弟的脾性,也就没有勉强,转身从包袱里找出一件衣服披在徐坤身上,自己靠在避风的墙角蜷缩着。黑暗中,他扭头看着月光下的徐坤,清秀的脸庞瘦削、苍白,自从跟随张家庄子弟驰援襄阳以来,这位少年就一直冲在最前面,无论面对何样的敌人和危险,他每次都挡在前面,时时处处都维护着自己,无论自己说什么,他都毫不犹豫的照做,纵使屡屡身陷险境,却从未退缩。张家庄被北兵摧毁,姑姑和姐姐凶多吉少,这个世界上,自己成了他唯一的亲人。张岳一阵阵心疼,觉得内弟跟着自己受了太多的苦,如今徐葭生死不明,如果不是国破家亡,他是绝对不会让徐坤以身涉险,但背负的国仇家恨,却一次次让他狠下心,带着徐坤迎着危险勇往直前。

月光越来越朦胧,张岳看见门外走来一位白衣女子,笑容灿烂,脚步轻盈向他跑来,正是藏在他心里最柔软深处、日夜思念的葭儿,张岳忙伸出手迎接,就在两手快要相握的时候,黑暗中突然冲出几个凶神恶煞的北兵,抓住徐葭就往外黑暗中拖,徐葭尖叫起来:“岳哥哥,快救我!”张岳一跃而起,一把抓住了徐葭的手,不让敌人把徐葭夺走。北兵见无法抓走徐葭,抬手就是一刀,直接将她的手砍了下来,鲜血溅了张岳一身,徐葭直接消失了,黑暗深处只传来她恐惧无助的呼喊和北兵的狂笑。张岳一个激灵,抬手擦去满脸的泪水,汗湿的衣服贴在身上,寒意彻骨,他把包袱抱在胸前,缩紧身子。他闭上眼睛,梦里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让他心惊肉跳,睡意全无。这个相同的梦几乎每个晚上都会出现,他不敢去想,也不忍去想,越想越痛。他扭头看了一圈,几人都在睡觉,徐坤披着衣服,斜靠着门框,手搭在刀柄上,姿势始终没变;供桌下传来宁王沉沉的鼾声,张岳不禁感慨:王爷就是王爷,在如此危急时刻,还能做到如此镇定自若、云淡风轻,其大将风度值得自己好好学习!

月已西沉,大地更为黑暗,新的一天即将来临,张岳抬头凝望着漆黑的屋顶,思虑着明天该如何才能通过这个关口南去?想出的办法总是自觉不妥,一次次自我否定。历经磨难走到这最后一关,实在不易,千万不可莽撞,必须想出万全之策,否则前功尽弃不说,还很可能给宁王带来杀身之祸,影响扬州的抗敌大局,那样自己将成为大杭的罪人。

旁边传来几声轻微的窸窸窣窣声音,张岳看见李福春轻轻站起来,摸索着到了庙门口,和徐坤说了句话,就走出了庙门。张岳没有理会,脑子里苦苦思索着过关之法。一顿困意袭来,竟又慢慢睡着了。迷糊之间,张岳听到有人小声说话,马上惊醒了,原来是徐坤在门口轻轻叫他。此时东方已泛白,张岳左右一瞧,孙大林和冷飞龙还在休息,而李福春休息的地方却只有包袱。见徐坤神色有异,张岳心里一紧,立刻上前,徐坤和他来到庙外,掩饰不住紧张地轻声说道:“姐夫,李福春半夜出去到现在一直没有回来,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张岳紧张地思考着,问道:“昨夜他出去时,我看他和你打了招呼,他说了什么?”

“他说肚子不舒服,要解大便,还特意说为了不影响庙中之人,要走远一点。我见他两手空空,也没多想。”徐坤看起来有些懊恼。

李福春离开到现在至少一个时辰了,至今未归,只有两种可能:私自跑了或者遭遇了不测。张岳实在不愿相信前者,这李福春是李知廷亲自挑选的亲兵,从肃州冒死进寺庙替换宁王到这一路过来,确实是忠心耿耿,时刻保护着宁王,然而世事难料,他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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